歷史上生活在青海地區的各民族先民們,創造了絢麗多彩的物質文化財富和精神文化財富,這些文化遺產不僅是研究青海地區古代少數民族的重要物證,也是了解中華民族發展史的珍貴參考資料。它們凝聚著古代少數民族的聰明智慧和豐碩的勞動成果,是我國歷史上各民族人民共同締造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真實寫照。通過對這些遺留至今的館藏民族文物的研究,不僅可以佐證歷史,而且,還能將湮沒于歷史長河中的各民族的具體事象一一提煉出來,進而為研究青海地區各民族的發展和演變提供實物資料。
一
早在夏、商時代,史籍中就有羌人在青海地區活動的記載,通過研究大量在青海出土的遺物可知,青海地區是古代羌人居住地之一。他們長期在青海地區經營,為后來青海各民族的發展、演變產生了深遠影響。兩漢至魏晉時期,羌人依然是青海地區的主要居民,此時還有一些中原漢人到此移民屯田,部分匈奴人和小月氏人進入青海,鮮卑禿發部、乙弗部和吐谷渾部也移牧于此。同時,由于絲綢南路——青海道的創通,一些中亞西亞商人也在此活動。因而,這一時期的青海地區民族成分復雜,構成了多民族錯居,多元文化交流、薈萃的景象。
西漢初,為經營西域,漢武帝于元狩二年(前121年)派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開通中原內地與西域的交通,割斷匈奴和羌人的聯系。為切實解除漢王朝西北部邊疆的威脅,“西逐諸羌”,進而占領湟水流域,并沿湟水一線建立郡縣行政機構,設置護羌校尉,委派官吏,加強對該地的治理,使青海東部地區納入中央封建王朝的版圖。為了鞏固新拓疆土,漢朝廷在河湟地區實行屯田和移民實邊政策,不斷向湟水流域遷徙漢人。西漢元鼎六年(前111年),將軍李息等向湟水流域移民,開置公田;神爵元年(前61年),趙充國統兵進入河湟平定羌亂,并“罷兵屯田”,實行軍屯,大批內地軍人成為青海漢族的一部分;東漢初,光武帝采納隴西太守馬援的建議,從武威遷百姓3000余口充實河湟地區,勸民耕種,開導水田。其后,東漢政府繼續在黃河和湟水兩岸實行移民和屯田政策。兩漢時期,隨著中央王朝對青海地區統治的加強和移民實邊政策的推行,青海湟水流域在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發生了深刻變化。大量內地漢族人口進入青海,帶來了較先進的農耕生產技術和生產工具,擴大了農耕區域,促進了經濟的發展,改變了原來的民族關系,加強了青海各民族與漢族之間的聯系,推進了民族之間文化的融合。由于漢文化西來,在青海東部地區,有相當數量的漢代墓葬,出土了大量文物,這些文物充分反映了漢文化與本地其他民族文化的相互交流與融合。具有濃厚漢文化特色的車、倉、井、灶、錢幣、銅鏡、印章、畫像磚等物,在這一時期的每一個墓葬中幾乎都能見到,無論是漢人墓,還是匈奴人、月氏人和羌人墓都廣泛地陪葬這些器物。
匈奴原來活躍于北方草原,后分為南匈奴和北匈奴兩大部分,北匈奴在漢朝軍隊的攻勢下遷往西亞,南匈奴歸服漢朝。南匈奴入居內地后,逐漸與漢族融合。在青海大通地區分布有一些匈奴墓葬便是這一時期的產物。其中一座墓中出土了一枚匈奴印,印紐是一匹形象生動,呈臥姿的駱駝,印文陰刻篆書“漢匈奴歸義親漢長”。“歸義”、“親漢”是漢朝中央政府授予邊疆少數民族首領的一種封號。經考證這枚官印是漢王朝頒發給南匈奴“盧水胡”南遷部族首領的。使我們從中可以看到漢代中原王朝統治青海后,對邊疆少數民族的管理,并建立起和睦相處的親密關系。證明了各少數民族首領上自王侯,下至族長都由漢朝政府發給印信的史實,加強了各族人民間政治、經濟、文化之間的聯系。在青海省祁連縣出土了一面狼噬牛金牌,以逼真的動物形象為題材,表現了狼牛驚心動魄的糾纏和咬斗的場面。整個金牌充滿濃郁的草原氣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北方草原民族的經濟生活和文化藝術。
湟中月氏胡,是大月氏別種,原居張掖、酒泉一帶,被匈奴擊敗后,大部分西遷西域,少部分南越祁連山,落居于湟水流域,與羌人通婚,漢朝勢力進入河湟后,與漢人錯居。章和二年(88年)護羌校尉鄧訓恩信月氏胡,并組織數百月氏青年為“義從胡”,曾活躍于湟水兩岸,配合漢軍護衛疆土,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后來他們逐漸融合到當地漢、羌等民族之中。
魏晉南北朝時期,青海地區戰爭頻繁,政局混亂,政權更迭,民族遷徙不斷,加速了各民族間的融合與交流。此時的青海地區草肥畜壯,又與中西交通孔道——河西走廊和漠南草原毗鄰,因而成為西部割據勢力的爭奪對象。自3世紀以后,原居于遼河流域的鮮卑族的部分成員相繼移牧青海,并建立地方政權。禿發鮮卑禿發烏孤于397年自稱“西平王”,建立南涼政權(397年—414年);乙弗鮮卑在青海湖濱建立乙弗屈國(又稱乙弗勿敵國),天峻塊爾馬即是乙弗屈國的都城;慕容鮮卑的吐谷渾部于4世紀初建立吐谷渾國。在今西寧、樂都、天峻和青海湖畔留有城址和生活遺跡,還遺留下來了很多生活物品,如帶鉤(又稱師比、鮮卑)、網狀銅飾牌、臥羊燈等。其中吐谷渾立國時間最長,影響最大。
吐谷渾,原為我國東北徒河流域慕容鮮卑的一支,3世紀末至4世紀初,西遷至青海地區,不斷向四周擴張,與當地羌人錯居,并逐漸融合,建立起了吐谷渾國。吐谷渾在350年的立國歷史中,兼并羌、氐,與南、北朝通好,與隋、唐聯姻,廣泛吸收漢文化;疏通絲綢南路——青海道,中西方使臣、高僧和商隊往來絡繹不絕。在青海發現的魏晉時期的古代安息(波斯)風格的波斯銀壺、波斯薩珊朝卑路斯王時期的銀幣、羅馬金幣,以及都蘭大墓出土的絲綢中異域風格的連珠紋錦、婆羅缽文字錦和孔雀等動物圖案的絲綢,這些無疑是中西文化交流的見證物。青海境內當地羌文化、中原漢文化、北方草原文化及中西亞文化等多種文化匯合,形成了多元文化交融并存、共同發展的雛形。由鮮卑人、吐谷渾人、羌人、氐人、戎人組成的吐谷渾民族,對我國北方民族的發展演變過程,產生過深遠影響。7世紀中葉被吐蕃所滅,其大部分后來融入吐蕃,少部分與其他民族一起構成了今天的土族。所以吐谷渾的一些生活習俗,如“披發為辮”、“父兄死,妻后母及嫂”、“搶婚”、“土葬”等,在近代,土族中依稀留有印記。
二
我國唐宋時期,是吐蕃王朝興起、強大、衰落、再度興盛的時期,也是藏民族共同體形成的時期。公元7世紀,吐蕃贊普松贊干布統一西藏高原,建立了西藏歷史上第一個王朝——吐蕃王朝。接著北入青海,兼并蘇毗、多彌等部落,吞并吐谷渾,占領了包括青海東部地區在內的廣大河隴地區。在都蘭縣境有千余座墓葬,即為這一時期的遺存。吐蕃在對外擴張過程中,派人赴唐學習先進的漢文化,兩度迎娶唐朝公主(自然這里也包含政治因素),隨著中原地區先進的生產技術和文化的傳入和藏民族的一些生活習俗傳至內地,極大地促進了青藏高原與祖國內地的經濟文化交流;對其統治下的部族推行融合和強制同化政策,大量的羌人部落和吐谷渾人融入到吐蕃民族當中,迫使當時河隴地區的漢人及其他少數民族“衣胡服、習胡語”;創制藏文,翻譯佛經,并大加推廣,廣泛傳播(都蘭大墓中出土的藏文木牘和木簡即是吐谷渾人接受吐蕃文化、習俗,逐漸吐蕃化的一個例證);利用絲綢南路與中西亞保持貿易往來,在都蘭大墓中出土了一大批非常珍貴的文物,這些文物不僅有吐蕃文化的成分,如石獅、木簡、木牘等。而且有漢文化的因素,如漢地絲綢,漆杯、漆碗,并且還有大量西方文化的實物,如粟特錦、鍍金銀質人頭像等,充分反映了北方游牧文化、吐蕃文化、漢文化、中西亞文化交流薈萃的繁榮景象。隨著文化的繁榮,吐蕃王朝在政治上也達到了頂峰。
到公元9世紀中后期,由于吐蕃贊普達磨被殺,王室分裂,吐蕃政權崩潰,青海也進入了地方割據勢力和大小宗教首領統治下的種族分散狀態。公元11世紀初,口角廝口羅——吐蕃雅隆覺阿王系后裔,在廓州(今青海化隆縣群科鎮)被河湟吐蕃豪族共同擁立為部落大首領,后舉族西遷青唐城(今西寧市),并以此為都城,獨立地組織起口角廝口羅政權。口角廝口羅建立政權之初,即向宋朝稱臣納貢,宋朝廷也給他封爵回賜,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口角廝口羅積極發展農業、畜牧業和商業貿易,加強軍政建設,采取“聯宋抗夏”的政策,勢力逐漸增強,統治范圍也日益擴大。成為西夏西向發展的勁敵,從而在西北地區,與西夏、宋朝呈鼎立之勢。由于河西走廊這一中西交通的傳統通道時為西夏所阻,口角廝口羅地區遂成為宋與西域各國聯系、貢使及商旅往來必經之路。吐蕃人利用這一機會,發展商品經濟,對過往商旅和貢使友好相待,提供便利,保障安全,對大批過境貨物還派專人護送過境。于闐、高昌的回紇商旅源源東來,云集青唐城,極盛時西域商戶達數百家。口角廝口羅的馬匹、鎧甲等被運往中原。同樣,中原地區的一些文化產品也紛紛傳入青唐地區,大量的文化成果如兔毫盞、鵝紋碗,以及一些金銀制品等被帶到青海地區。隨著瓷器的傳入,宋代最負盛名的瓷器制造技術也被帶到了河湟地區,被融匯吸收后制造出來了具有土著風格的瓷器——六系褐釉罐、黑釉罐等。由于口角廝口羅統治的青海河湟地區與西夏王國在地域上毗鄰,況且西夏也曾一度統治過河湟地區,因而在經濟和文化方面的交流是不可避免的,出土有很多西夏風格的剔花瓷器,如剔花纏枝牡丹紋罐、剔花葉形紋壇等,這些器物是受中原及西夏瓷器影響的當地窯口所出的地方產品。口角廝口羅政權在政治上與宋朝聯合,并開通至西域的道路,使吐蕃人民與中原內地和西域各國在經濟和文化方面的交往十分頻繁。青唐城一度成為當時中原與西域聯系的重要樞紐及中西貿易的重要場所。
藏傳佛教興起于唐代吐蕃地區。經過三個世紀發展,形成了獨具高原特色的宗教體系和風格,逐漸成為吐蕃封建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口角廝口羅政權時期,青海地區已普遍信佛,青唐城內建有佛寺,李遠在《青唐錄》載有:“城中之屋,佛舍居半”、“金冶佛像,高數十尺,飾以真珠,覆以羽蓋”。且佛教僧人享有很高的地位,“吐蕃重僧,有大事必集僧決之,僧麗法者無不免者”。在明代西寧古城城墻之下出土的宋代藏傳佛教法器等,使我們可以了解到口角廝口羅統治下的河湟地區佛教盛行的程度。青海河湟地區地處中原與吐蕃的交界,是漢文化與藏文化的交匯點,藏傳佛教在此得以復興,并迅速傳播開來,對于我們研究漢藏思想文化的交流史具有重大意義。同時,這些宋代藏傳佛教法器的出土,也是研究宋代口角廝口羅佛教文化的珍貴實物資料。
三
13世紀初,蒙古族崛起,并不斷向外擴張,于公元1227年占領西寧州。公元1247年,蒙古首領闊端和西藏宗教領袖薩班·貢噶堅贊在涼州(今甘肅武威)會晤達成共識,西藏及青海部分地區正式納入中國版圖。元、明、清中央政府在此推行政教合一的政策,“因其俗而柔其人”,利用藏傳佛教籠絡廣大藏區人民。并先后實行土官制度和土司制度,“以土官治土民”,起用當地的少數民族頭人來統治所屬族人。省博物館收藏的明代大國師印和西寧縣土官指揮使印等是這些制度在青海實施的明證。
元朝建立后,隨著中國統一局面的形成,青海地區也保持著相對穩定的局勢,地區經濟得以恢復和發展。青海地區自宋朝以來時斷時續的中原與藏區茶馬互市形式,在藏漢交界處開辟茶馬互市場所,設立茶馬司,制定了茶馬互市制度,利用“金牌信符”在藏族及其他少數民族和中原地區進行貿易,這不僅加強了明朝中央政府與青海地方的經濟交流,同時也豐富了青海地區各少數民族群眾的物質文化生活。1955年和1958年,在我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發現的數量頗多的元朝中統、至元、至正時印制發行的紙幣。紙幣在青海的流行,反映了青海地區各民族間以及與內地經濟交流的加深和商業貿易的繁榮。
青海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其人員有本地土著居民、有舉族遷徙而來的,還有來邊防屯戌或隨軍征戰并留居下來的,他們相互吸收、融合,形成了新的民族共同體。從元朝以來,漢、藏、回、土、撒拉、蒙古等民族逐漸成為青海地區的主要民族,確立了青海多民族聚居、融合發展的格局。藏族是青海的世居民族,其遠祖可追溯到先秦時期的羌人。部分羌人后來發展成為吐蕃,隨后又融入鮮卑人、末人,以及漢族人的成分,形成了今天的藏族。早在唐代已有中亞及西域人陸續到青海地區進行貿易等活動,到元代又有中亞的穆斯林組成“探馬赤軍”(俗稱“西域親軍”),隨蒙古軍攻占西寧州后留駐河湟一帶,從而成為回族在青海的最早居民。明代史籍中出現的“土人”、“土民”是今天土族的前身,他們以魏晉時從遼東半島遷徙至河湟流域的吐谷渾人為主體,吸收了羌人、吐蕃,以及蒙古人發展而來。生活在青海境內黃河沿岸的撒拉族,是我省獨有的民族。他們原是中亞撒馬爾罕(今哈薩克斯坦境內)的突厥族烏古斯部落中撒魯爾部的一支,元初,在其首領尕勒莽兄弟率領下經新疆吐魯番、河西走廊輾轉遷居于今循化縣境內,成為我國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青海的蒙古族,是由元初部分留居于此的蒙古軍將士,以及明以來移牧青海的蒙古諸部發展而來。扎薩克印是清王朝管理青海蒙古各部的有力實證,同時也是蒙古各旗在青海住牧的歷史見證,為我們研究清代青藏地區民族關系、政治制度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自元以來,隨著藏、回、土、撒拉和蒙古等新型民族共同體的形成,藏傳佛教和伊斯蘭教也在此盛行,成為統治階級籠絡民心的工具。特別是對藏傳佛教的極力推崇,使藏傳佛教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在今藏、土、蒙古等民族聚居區建立了弘化寺、塔爾寺、佑寧寺、隆務寺、仰華寺等格魯派寺院。一時間青藏地區寺院林立、經幡獵獵、僧侶云集、高僧輩出,藏傳佛教文化遍布青藏及蒙古草原。青藏高原博大的人文地理環境,孕育了具有多元文化、鮮明民族風格、獨特地域特征的藏傳佛教,并將藏民族以及其他民族在實踐中積累創造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知識都融于其中,成為青藏高原及其周鄰地區各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共同的地域環境,相同的經濟生活,使青海歷史上的各民族關系密切,相互影響,相互交融。但他們相沿成習、各不相同的信仰意識,以及民族風俗習慣,又使他們各具特色。在漫長的歷史中,生活在青海地區的各民族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共同發展,逐步形成今天青海地區的民族格局。這些青海出土的古代各民族先民們創造并遺留下來的寶貴財富,不僅是我國優秀的歷史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對研究青海地區古代少數民族的發展、演變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