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有病

此前，南方某人物雜志，發表了一組總標題為《病人崔永元》的采訪專題。內容包括主題采訪《我要拍案而起》(以下簡稱《拍案》)、評論《電視批評家崔永元的現實困境》、編者按“崔永元的進與退”等文章。在《拍案》一文中，小崔對迄今紅透半邊天的“超女”現象，作出了中肯冷靜的分析，也對評委們的現場表現提出了質疑。同時，他還就內地電視臺普遍存在的、因“公共”或“商業”的性質不清，而導致的節目制作庸俗化的現象，提出了有理有據的尖銳批評。此外，他對主持人的人格標準、自己的抑郁癥、良心和金錢觀，都作了態度鮮明的全面表達。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讀過這樣觀點鮮明、酣暢淋漓的個人發言了。在當今更多似是而非的媒體風氣之下，小崔的直抒胸臆坦蕩磊落昭然可見。

首先，小崔在指出央視某主持人惡語蔑視嘉賓“這傻B真配合”的時候，根本不以“聽說”、“風聞”等字眼閃爍其詞，而是毫不隱晦地直言自己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更認為，這種人“根本就不配當主持人”!“因為他們沒有這樣的人格”!

其次，在當今主持人隊伍良莠不分的背景之下，小崔充分肯定自己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主持人”。何以如此自薦而不避嫌?因為“既有職業水準，又有良心”。他還說自己傾心制作的“電影傳奇”“非常偉大，……為百年電影作出了貢獻，……一點都不覺得臉紅，也不愧疚。”像這樣坦誠的自我肯定，可能有些人會感到很刺耳——畢竟在儒家文化與傳統教育當中，根深蒂固的還是諸如“虛與委蛇”、“韜光養晦”等等人生哲理——可實際上，現在有不少人都是打著謙遜的幌子而自高自大，而內心明明感覺自己職業、事情都做得很好的人，卻常常必須要故作表面謙虛狀，那又何必呢?

小崔當年因病而離開“實話實說”(以下簡稱“實話”)，對全國喜愛他的觀眾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遺憾。其實，除了因病之外，小崔離開還有背后的另外重要原因，所以他說：“對，根本不是實話實說，這里有政策和制度的原因，個人能力微不足道，無法逆轉，我們可以容忍“實話”說得不那么精彩，但是我們不能容忍在“實話”里說假話。再有，對于后來者和晶，他不僅能從個性角度去分析她的主持特點，更可貴的是，他還能跳出慣有的思維模式，站在和晶的立場上，設身處地去考慮他走后的“實話”。當然，后來我們再看無論和晶還是阿憶，都遠不如小崔當初的主持那么有意思了。可說句實話，舉央視所有主持人，誰還能比小崔更有意思呢?所以通過小崔的坦陳利弊，真讓我欽佩他的襟懷坦白與社會責任感。

干干凈凈做人，老老實實做事，曾一度是被大家尊崇的生活準則。可現在不說“做到”，就是能想起這句話的還有幾人?如今，大家好像已更習慣于戴著各種面具去為人處世，可是，這樣的假面虛偽終有一天會露餡，尤其是公眾人物。王朔不是說過么：誰比誰傻多少?此話要擱在電視節目和主持人身上，就再貼切不過了。你可以欺騙別人一輩子，也可以蒙混大眾于一時，但是，你不可能欺人欺世一輩子!

小崔的或拍案或質疑，總讓人感覺他處世過于較真。不錯，小崔也的確是個要“將較真進行到底的”的人。因為他容不得在公共媒體上，節目內容眉毛胡子一把抓，說兒童不兒童，說成人不成人，只顧收視率，不管受眾群；他更容不得自己說假話，無論是在“實話”里，還是在那些他不肯接拍的商業廣告里，因為他會捫心自問：那些被廣告夸張作假的保健品“真是虎骨做的，螞蟻泡的嗎?”他更無法自欺欺人地面對各種假、丑、惡的社會現象而閉起眼睛保持沉默。

所以小崔的所作所言，就不由又讓我想起另一個較真的人——

張純如(Iris Chang)，1968年出生的女性美籍華人。1997年，她的英文原著《南京大屠殺》詳盡揭露了日本當年的獸行，旋即在北美引起巨大轟動。然而，2004年11月，張純如卻以手槍結束了自己僅36歲的年輕生命。曾經，為深入了解歷史的真相，較真的張純如歷經兩載春夏秋冬，在南京遍訪14位幸存者，參閱上千頁歷史文獻。作為作者，面對那段亞洲最慘無人道的黑暗歷史，張純如不僅在她采訪、構思和動筆時，要忍受難以名狀的憤怒絕望煎熬，而且在書的宣傳和推銷中，她還要一次次加劇這樣的靈魂煎熬。那時，她的抑郁就已經深埋于心了。而之后，對人類的絕望和個人的抑郁焦慮更讓她無法自拔，外界壓力也迫使她經常處于恐懼不安之中。所以最終她選擇了死亡。試想，如果張純如不那么較真，而是事不關己地說：“殺就殺了唄，關我屁事?”或者不疼不癢地寫完幾十萬字史實去換美金過清閑日子，那她就絕不至于死。可她卻寧愿較這個真，而且是拿自己生命去較這個真!為什么?

再看看不較真的后果吧。且不說去年的毒奶粉事件了。今年，某些食用油廠為省錢，竟然拿曾裝過化學品的劇毒空桶裝食用油；往鮮肉里注水還不夠，再抹上火堿，看起來鮮亮紅潤，可人吃進去就直接腐蝕內臟；還有福爾馬林浸泡海產品、活魚打激素、大米加白蠟等等等等……當天良喪失、利益驅動壓倒一切時，只要能賺到大筆“人民幣”，人民的性命又價值幾何?借用小崔的話說：“這不萬惡嗎?非常萬惡。”

面對觸目驚心、駭人聽聞的事實，無論是崔永元還是張純如，他們的較真絕非故意抬杠，更不是為一己之私而去算計別人。他們的較真，是胸懷悲憫之心，熱愛生命、維護社會、以天下蒼生計!

有人說小崔是神經病，把自己節目做好不就完了，你管得著公共還是商業電視的區分嘛?你管得著電影不分級放映會影響下一代嘛?你管得著別人昧良心拿黑錢嘛?

沒“病”的人，可以潔身自好，可以隨波逐流，最后還可以同流合污；甚至還可以把良心扔在地上，把靈魂典押給魔鬼。

有“病”的崔永元，夜夜難眠，痛苦思考：要不要拍案而起，揭出黑幕?要不要提醒大家，我們的媒體早已進入非良性循環了?

不但在央視，而且在當今整個社會潮流之下，小崔都是一個踽踽孤獨的“病”人，甚至可以說他憂心如焚已“病入膏肓”了。小崔的心理醫生說：他要是沒什么責任感，他的病就好了。而小崔給自己開的處方是：我要是把那良心丟了，我的病就好了。

然而為社會文明發展長久計，沉緬于走穴暴富、與錢共舞的人們，和終日在抑郁與失眠中拷問自己心靈與良知的崔永元，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中國“病”人呢?

編輯 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