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福山：覺醒的駱駝祥子

頒獎辭：

呂福山是一個為了自己生存而覺醒進而抗爭的公民，他的努力客觀上對行政執法部門構成鞭策，督促有關部門依法行政，減少執法的隨意性。同時他的最終勝利也向社會展示并非頭頂國徽、帶著大蓋帽的人就可以富出法隨。有法律的保護，一個沒有關系、沒有背景的公民，在這個國家，靠自己的勞動就可以坦坦蕩蕩地生活。

在西安，呂福山是一個名人，就算不記得他的名字，只要一說起“那個把交警支隊告上法院的三輪車夫”，幾乎家喻戶曉，很多人都會翹起大拇指贊他“好樣的”。

2000年2月15日下午，呂福山騎人力客運三輪車至西安市端履門十字南30米處時，西安市公安局交管支隊一大隊值勤民警以“違章進城，違章營運”為由將車輛暫扣。

呂福山的車是購買后自行改裝的人力客運三輪車，無牌、無證、無鋼印號，亦無營運許可證。2000年2月22日，交管支隊一大隊根據西安市公安局2000年(1)號通告第一條、第三條的規定，作出沒收呂福山人力客運三輪車的處罰決定。當天交警向呂福山宣讀了處罰決定，并出具了罰沒實物收據，但未送達處罰決定書。

5年訴訟，要回一輛三輪車

2000年6月中旬，呂福山一紙訴狀，將交管一大隊告到法院，請求法院判決交管一大隊沒收人力三輪車的行政行為違法，賠償非法扣押給他造成的經濟損失，并返還被沒收的人力三輪車。他的理由是，交警未依法向他送達行政處罰決定書違反了法定程序，此外，根據《行政處罰法》，西安市公安局無權制定經濟處罰的規定。

4個月后，西安市碑林區人民法院判決呂福山敗訴，呂福山隨后上訴，并在訴訟請求中要求確認西安市公安局的1號通告違法。2000年12月4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審判決之后，倔強的呂福山堅持申訴。兩年之后，一家媒體的間接幫助使他的官司出現了轉機，后來又經過他的不斷上告爭取，2004年5月，陜西省高院認定呂福山的案子符合再審條件，指定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進行再審。7月14日中級法院撤消了此前的幾個判決，發回碑林區法院重審。

2005年4月30日，碑林區法院以《行政處罰法》、《行政訴訟法》的相關規定，作出一審判決：撤銷交管一大隊作出沒收呂福山人力客運三輪車的處罰決定；交管一大隊向原告返還其人力三輪車一輛，并支付原告呂福山交通費2278．1元；一、二審訴訟費200元由被告交管一大隊承擔。

“樣子”讀《行政法學》

其實在中國各大城市都有很多像呂福山一樣來自農村的青年，向往城市的生活，但既無關系、背景，又無資本，也沒有什么文化和技能，只能靠出賣體力換取溫飽。登三輪車就是其中一種，下力幫別人拉貨收取勞務費，因為比出租車便宜所以生意不少，不需要很大的投資，只要有幾百塊錢本錢，就可以開始運營。

可是城市的胸懷往往并不向他們敞開，進了城卻仍然被視為農民，尤其在交警、城管、派出所等部門眼里，這些外來勞動者常常是被“修理”的對象。“他們不喜歡我們蹬三輪的，想取締我們，說我們搞亂了交通秩序，但那些開汽車的為什么不取締，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從我們身上收不了多少錢。”呂福山這樣評價。

生活的壓力讓很多人無法放棄登三輪這一謀生方式，所以他們曾經只有像“打游擊”一樣工作，盡量鉆小胡同，遠遠看見戴大蓋帽的就溜，即使這樣運氣不好的時候也常常被攔住罰款，或者扣車后交錢贖，不服也只能認了。

提到剛進城的那些日子，呂福山就要抹眼淚：“月底算下來，下苦掙的幾百元錢除了吃飯交房租，一分沒剩，都被罰了。有時候給警察扣了車，剛交了罰款把車給贖回來，第二天就又給攔住了，那種感覺簡直是沒有活路了。”更讓他氣憤的是，“有些罰款不開任何收據，而且沒有什么統一標準，就看他們心情好壞。”

因為不滿學校的“亂攤派”而負氣回家，小學五年級都沒讀完的呂福山說：“我讀書時就一直有一種社會責任感，但到了城里，不要說維護正義，連自己的飯碗都保不了。”一次偶然的機遇給了他啟示，一次回家他去看一個小學同學，那個同學是西安交大畢業的，呂福山一直挺佩服他，在這個同學家里他看到一本《行政法學》，他翻翻，“當時不大懂，朦朦朧朧覺得說的事好像和我有關”，就問這個同學能不能借了看看，同學說書店里都有賣的，于是呂福山一咬牙花20元錢到書店里買了一本《行政法學》，他學習法律就是從這本書開始的。

蹬三輪車時，他下午出去拉活兒，上午和晚上就在家里看法律書。不過呂福山說他研究的法律知識全部是針對三輪車的，也沒有能力再去研究更多的維權知識。在學校里呂福山學習本來不好，但是這次學的東西都和自己切身利益相關，記得反而特別牢。和記者交談中，他可以流利地背出和他的官司有關的法律條款。

自從懂了法律，他的腰桿子就硬了起來，遇上警察攔他的車，要罰款，他開始和警察“頂嘴”了。1997年，他告交警隊亂罰款，一告之后交警就不罰款了；1999年告西安市公安局通告不能作為處罰依據，西安隨后出臺了一個禁止三輪車載客運營的政府令，后來他又發現政府令也不能作為處罰依據，西安市馬上又增加了人大制定相關條例，他說，“我把他們的法律意識越告越強。”

直到2000年呂福山的三輪車被沒收，他和交警支隊真正較上了勁。歷經5年之久的告狀生涯，從一審到二審呂福山都輸了，一些專業法律工作者對這個案子都覺得沒希望了，可呂福山堅持了下來，陜西省高院裁定、重審、再退回一審，呂福山終于從交警部門那里要回了自己被扣去的三輪車。

這個官司也讓呂福山成了西安的名人。呂福山覺得自己打官司贏得一點不意外，他說：“中國人有個壞毛病，一遇上當官的就想送禮，我打官司就是為一口氣，我不慣他們的壞毛病，我不送一分錢，就這樣打下去，他非得判我贏不行。”

維權“土專家”

呂福山的抗爭為他自己贏得了勞動的權利，現在呂福山是西安市最威風的三輪車夫，他在大街小巷拉貨，看見警察也不躲。“碰見警察把我攔下來，我就說‘我是呂福山，你可能聽說過’，他們就揮揮手讓我走了。”“有些警察太不懂法律了，就會說‘你違法了’，你問他違反了什么法律，違反了哪一條法律，他就傻了，還說你狡辯，你只要堅持下去，相信法律，他就只有認輸了。”

不過大多數登三輪的伙計都學不了呂福山，有的伙計還時不時會被罰款，有幾個也和呂福山一樣開始學法律，但是真像呂福山一樣能和警察講法律的人幾乎沒有。有的人是“腦子不好，學了記不住”，還有的“本來記得挺熟，一見到警察緊張得什么都忘了”。所以有的伙計干脆跟著呂福山干活，“這樣能少被罰點兒”。

現在呂福山成了維權的“土專家”。去年渭南一家三輪車公司，總為被扣車而煩惱，聽說了呂福山的事，專程到西安來請他去當法制員，每月工資1000元，呂福山平生第一次坐進了辦公室，有幾次成功地替公司把車要了回來。不過后來當地的客運管理處自知理虧不再扣車，呂福山也就沒事干了，“人家養不起我，我就回來繼續蹬三輪”。

記者和呂福山聊天的時候，一個從溫州打來的電話催他去。溫州現在有521輛三輪車，當時發的執照現在到期了，管理部門不續約，要取締，車夫們聯合起來和主管部門打官司，把北京的幾位法學專家都請去了，但一審沒有打贏。車夫們在電視上看到呂福山的故事，就來找他幫忙。

呂福山研究了材料，覺得自己有信心打這個官司，他說“那些教授打官司的思路錯了，他們起訴對象是溫州公安局，說它出臺的條例錯了，但我們國家目前對抽象行政行為是不可訴的，所以法院也沒辦法，我要打官司就專告他們交警支隊，告他們非法攔車。”不過呂福山談到了報酬問題，去溫州這么遠，等開庭說不定還要拖幾個月，溫州那邊提出待遇都好說，不過呂福山堅持得先付一筆訂金，“不然去了就說不清了，萬一他們內部意見不統一，搞不好我路費都沒人給。”

呂福山掰著指頭給記者算，我現在干一天活，刨掉油錢，平均能賺60塊，這個收入還不錯，但歇一天就少賺一天，“實在不敢歇呀”!呂福山覺得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國家賠償法》中關于誤工費沒有明確的界定，耽誤很多時間把官司打贏了，最后不過是把車要回來而已，經濟損失卻不能得到彌補。

這一方面造成了有關部門在違法行政方面無所顧忌，另一方面很多人耗不起時間就只好放棄訴諸法律手段。“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了，社會上打抱不平的人就會更加多起來。”呂福山說。

(郭宇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