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死亡的機緣,這些柏樹
和石碑,帶著各自的使命
兄弟般排列。石碑看起來
更像書本,而柏樹則如同弓箭
書本深深植根土地,弓箭引頸
指向藍天。這樣神秘的巧合
并不具有什么象征意味
僅僅是樹,四季常綠
僅僅是石頭,被錘打成了墓碑
一年中的三百六十天,這里都被
寂靜包圍,所有聲音都被
死亡吸納,失卻了自尊,以及
依附在自尊上的傲慢。所有的
喧嘩騷動與永恒的寂靜相比
都顯得那么徒勞、可笑,充滿了
煙灰的味道,只有一種聲音比寂靜
更深刻,更動人,更意味深長
這就是對死亡和寂靜的諦聽
一年中有那么幾天,人們
把喧鬧帶到這里,慣性和習俗
遠遠多于思念和緬懷。誰能
靜心思考生與死那真正的疆界
他們拖兒帶女,或拎著紙錢
或手捧鮮花,堆成瞬間的火焰
四月的風陰冷而殘忍,四月的
油菜花有著不合時宜的吶喊
生與死交融在野地的山坡上
必須承認,我很少來到這里
一年中的一次也是敷衍多于虔誠
輕浮多于深沉。石碑上的人
因我內心的浮躁而漸漸遠去
墓地于我,不經意中已經遺忘
排斥,至少變得陌生。是什么
讓我們如此不知停歇地趕路
又是誰讓我們丟失了最初的面容
錢幣的毛邊?發了霉的夢?
這里是墓地,代表永恒的一極
這是比虛無更能體現本質之地
地下的人們曾經與我們相偎相依
現在,他們只是先于我們抵達
卻由我們制造了如此的氛圍
他們脫去了全部妄想的衣裳
每個人都做了最高意義上的上帝
但無論他們怎樣博大,怎樣寧靜
也不能改變人類生存的秩序
黃 昏
這時,倦游者才發現
無家可歸。一些與己無關的
喧鬧。遠山的弧線仿佛
吊床的床沿。塵埃的
狂歡節。從貼在耳邊的
手機望去,一彎朦朧的新月
神秘的時間半明半昧
裹脅我與之匹配的年齡
伸展在半空中的手臂
為收回何處而猶豫不定
黃昏從本質上說不僅是
情緒,更是一種宿命
如同打開的書將要合上
白晝的尾頁草草收場
人們辨別著各自的路徑
其實誰都奔赴同一個方向
惟有無家可歸的倦游者
由半黑向全黑張望
溧水之夜
幽暗中漁火閃爍
水面的猛禽沉睡
橋上的人被煙頭所困
橋下的水被風嗚咽
趕路的葦葉
終于抵達秋天
把露水承接
最深沉的歌
是夜搖晃的影子
溧水之夜
一個匆匆的過客
在河的岸邊
丈量他的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