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的狗

某天夜里醒來，一個不期而至的念頭蹦進了我的腦?！幌蛟趧游锝缥沼性捳Z大權的狗，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失語了。

在整個動物界，狗倚仗和人的特殊關系，登壇宣講的機會最多，門檻旁、槐樹下，斷墻邊，草堆前，狗總是張口就來，隨時開講，滔滔不絕，樂此不疲。狗完全成了主人的新聞發言人——歡迎的搖搖尾巴，不歡迎的攔住一通臭罵。

狗的失語讓夜晚安靜了許多。記憶中狗這家伙是個夜行俠，越到晚上越來神，越是月黑風高嗓門越大，話題越豐富。有時一個村子一狗開聲，百狗呼應，既有旋律又有多聲部，讓人聽了頭皮發緊，這在寒冷漆黑的冬夜尤甚。每每倒霉的要數被窩里的男人，保準屁股上要吃老婆的兩腳：懶鬼，爬起來看看，狗咬得這么緊，怕有什么動靜呢。戀著熱被窩的男人把頭頸往被沿外仲了一下，扯著嗓子一聲喝，仿佛按著了電門，全村的狗都閉口不言了。

狗的失語，原先我以為是身居城市的緣故——城市雖然狗多，但都是公主王子一族的，矜持含蓄乃其本色。某狗一旦把持不住輕易開口，不但主人失面子，其它的狗們也要示以白眼的——太沒品味，猶如泄了裙底春光一般不雅。所以城里的狗如果真想表達自己的情感，最多將粉頸上的鈴鐺輕搖兩下“大珠小珠落玉盤”“猶報琵琶半遮面”。

一次我抱了很大的希望回到鄉下的老家，想聆聽眾狗的大合唱。我是開了車子回去的。進了村口便見到草堆旁，樹底下有兩位年紀稍長的狗靜臥作思考狀，另有兩三只小一點的狗圍在一起大概舉辦派對之類的活動。記得小時候每天上學放學那些狗們盡管都認識了，見面也總要叫上兩聲打個招呼，表明今天又見著了?？涩F在兩位年紀稍長的狗只將頭抬了一下，一副老江湖見怪不怪的樣子，不屑于開口表態，那意思儼然是讓我開口太抬舉了你們。倒是一位正參加派對的小家伙有點好奇地跑了過來，在我們的車前嗅了兩下，一聲不響地又跑回去。我以為村狗們白天的沉默是金，大概是為了養足精神夜晚好高談闊論。然而整個村莊的夜晚靜得讓我恍然世外的感覺，一個晚上幾乎沒有一聲狗吠。

據說，現在的村狗們之所以很少開口乃是因為它們的生活不僅早已脫貧而且開始步人小康。它們脫貧的標志就是告別了祖祖輩輩吃屎的歷史，“不吃屎”表明狗社會進程已由過去的“他給不足”的小農經濟進入了自足有余的商品經濟時代。先前狗們喜歡話語原因不外有二：一是當著主人面表明忠心或示勤勉看守護院嘛，二是餓得滿村找屎吃的時候碰上生面孔吼上兩聲發發窮狠?，F在呢生活好過了誰還老土滿村找屎去呀。另外人流動多了，量大了，狗見多識廣眼界開闊了，自然就見多不怪了，所以議論就少了許多。也有一種未經證實的說法：現在公狗普遍腎虧，腎虧而力不足，哪還有勁去喊，母狗呢見公狗沒精神自己也就不想開口了。

其實現在貓也有和狗相似的情況，不少血脂、血糖、血壓“三高”的貓正愁著如何減肥呢，誰還耐煩去捉什么鼠呀。

現在失語的不僅是狗，麻雀的嘰喳、燕子的呢喃也少聞其聲，至于夏夜滿世界的蛙鳴更是耳鼓久違了，樹上的蟬叫墻邊的促織也變成了大音稀聲了。偶爾在村頭有位狗不小心叫了兩聲，立馬會招致眾狗的臧否：老冒，大家都發短信了，就你還在打電話。

當人類以及人類制作的各種機器進入了超級霸權話語時代，我們身邊的許多族類正在慢慢失語，狗不過是其中典型的代表罷了，個中緣由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

責任編輯 溫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