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餅夫人

雨水滴滴嗒嗒地敲打著辦公室的玻璃窗，這種灰蒙蒙的天氣正與我那陰暗的情緒相合。我早就應該知道我在醫院里的新工作太好了，好得不像是真的。今天一整天，醫院里都在傳著：可能會解雇各個部門的新職員。我是從培訓部新來的。

我的上司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門口，打斷了我的思路：“打擾一分鐘。”

我的脖子感到一絲寒意。我想，一分鐘的時間足夠他說你被解雇了！如果我告訴他我的屋頂漏了一個大洞，還有許多過期的賬單要付，會有用嗎？

“你也許知道我們正在裁員，”他開始說道，“管理部門希望我們開設一個新職介紹班，以幫助那些被解雇的職員找到別的工作。教他們如何寫履歷，如何在面試中留下一個好印象，等等。”

憂慮緊緊地攫取了我的心。“好的。”我咕噥一聲，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他離開之后，我決定早點回家。如果有人看見我流眼淚，我將會假裝自己有過敏癥。透過淚水模糊的雙眼，我注意到秘書的書桌上放著一紙托盤的花生醬小甜餅。

“甜餅是誰帶來的？”我問。

“有位女士每星期五都會送一些來，”他說，“請慢用。”

在伸手去拿那兩塊小甜餅之前，我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生活就是這樣愛捉弄人，我想。在我接到解雇通知書之前，他們希望我教一個求職班，而一些有錢的志愿者卻捐獻一些小甜餅，這樣她不會因自己不工作而產生犯罪感。也許這些小甜餅都是她的女仆烤出來的。

“明天見。”我說，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說同樣的話。

大廳里，電梯的門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位灰白頭發的女人，她大約只有三年級學生那樣高。越過她推著的裝清潔工具的手推車，我只能看到她的頭和她的一點綠圍裙。但是至少，她還有一份工作！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與我的自傷自憐做斗爭。當我上了車道，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我從來沒有感覺如此孤獨過，還有恐懼。

第二天早晨，我想告訴上司讓他自己去教那個求職培訓班。但是，我沒有勇氣，于是，我就開車去圖書館找書，供我備課之用。

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里，我一直假裝不擔心這件事，直到星期五最后一次在地下室遇到人事部的人。那天，人事部的職員給被解雇的員工發最后一次薪水支票，并且收回他們的辦公室鑰匙，我帶著我的課程表坐在一張桌子旁，等待那些希望得到幫助的人。被解雇的員工在門口排成一隊，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在哭。兩個星期之后，我將會和他們一樣。

我們醫院的牧師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也許他能夠安慰那些想說話的人。

當他問候第一位走到我們面前來的雇員時，我注意到一個系著綠圍裙的女人正慢吞吞地走向桌前。牧師彎下身子，低聲說:“我的上帝！我簡直不能相信，我們的甜餅夫人也被解雇了。我們會像想念她做的星期五花生醬甜餅一樣想念她的。”

甜餅夫人？我凝視著那個女人，她的手指是彎曲的，可能是患了關節炎。她當然不像我原來所想的那樣屬于有錢的志愿者行列。

她坐在我們前面的椅子里，雙手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像一個等待指導的溫順的小孩。牧師用西班牙語對她說話，我才知道我的培訓班對她沒有用處。

她微笑著，把手伸進她的圍裙口袋里，從一個紙包里取出了一些小甜餅，遞給我們。

“謝謝！”我喃喃地說道，同時希望自己能多懂一些西班牙語言。突然，我的自傷自憐變成了羞愧，因為我意識到，我的處境顯然比這個可憐的女人好多了。但是，這個女人，盡管自己有許多困難，卻仍然想著別人。

我知道我必須為她找個工作，甚至是在給我自己找到合適差事之前就先幫她找。

中午，最后一批員工排隊經過我的桌子。我抓起那些小甜餅，返回我的小辦公室。我打算午餐就用它們充饑了。我寫下了我對甜餅夫人無私奉獻精神的感想，并修改直到我滿意時為止。最后，我把文章塞進一個信封里，請求上司允許離開一會兒，但我沒有向他說明我是到報社去的。

也許我的努力不會起什么作用，但是至少，我盡力了。當我把車開進報社的停車場時，我心里想，這也許將會成為我送給她的“小甜餅”。

編輯同意擠出兩分鐘的時間見我，他們就要截稿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會用自由撰搞人提供的素材。”我告訴他，“我并不期望獲得什么稿酬，即使你們用它……”

“稍后會看的。”他許諾說。然后就回到他自己的工作中去了，于是，我的兩分鐘時間結束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沒有任何消息。我瀏覽每天的招聘啟事欄，但是沒有找到我覺得合適的工作。然而，在我認定我的文章再也不會被刊登出來之后，我竟然意外地發現了它。

顯然，我不是惟一一個注意到它的人，因為，我的書桌上正放著幾張招聘通知書。其中，有一張是從我們這條街上的一家面包店里發出來的。

我撥打那家面包店的電話號碼，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份工作必須適合甜餅夫人……不一會兒，我就與那家面包店的主人約好向他介紹甜餅夫人的時間。當我意識到我不應該如此自作主張的時候，興奮又變成了焦慮。

腳步聲驚醒了我。我抬起眼睛，看見牧師正拿著一份報紙走進來，甜餅夫人跟在他的身后。

“好文章，”牧師說，“我們只想在去職業介紹所之前，告訴你一聲。”

“也許你們可以跳過職介所，”我微笑著說，“這條街上的那家面包店有個空缺。主人看到我的文章后，認為她適合……因為我無法為她翻譯，所以，你愿意帶她去那里嗎？”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很高興。不過，她不需要別人為她翻譯。那些家伙都是從墨西哥來的，所以她正適合那份工作。”

他們離開之后，我怎么也無法集中起注意力去看那些招聘通知書，好為我自己也找一份合適的工作。我不停地在心里猜測著，不知道她是否能夠得到那份工作。畢竟，是她教我懂得了不管自己遇到多大的困難，都應該替別人著想的道理。

我從口袋里取出另幾張招聘通知書。其中，有一張通知書我讀了兩遍，它看起來似乎不太真實:“本地雜志社的一位編輯喜歡你的文章，希望你下一次找工作的時候，打電話給她。這是她的電話號碼和她所在的雜志社的名稱。”

本來，在一份履歷都沒寄出的情況下，我是不可能這么輕易地找到工作的，但是，在我幫助甜餅夫人的過程中，我的才華得到了展示，并且被人發現了。這也許正應了“善有善報”這句至理名言吧。

我想提醒大家，正如甜餅夫人提醒我記住那樣，不管自己遇到多大的困難，都應該替別人著想。

選自美國《都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