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博什瓦黑巖畫（組詩）

１９９７年３月２４日我到昭覺縣碗廠鄉去采訪，聽說那里有一處博什瓦黑巖畫，回來后我即書寫了《布什瓦黑巖畫》的詩，收入拙作《部落與情人》集子里。２００５年２月２６日，邀三五個同行的人，我們單位去了六個人，專門步行到那里去看。這個南詔國時期的巖畫，追述上去，是唐王朝時期的產物，距今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我仿若在夢游著，我來過這里，在詩的夢中來過。 ——題記

輕輕的風

輕輕的風

是歡迎我的到來的么？

輕輕的風

掀起草坡，掀起松林……

掀起青崗，掀起一路的風塵……

我是到昭覺碗廠鄉上去的

一路走著，就像一路走回來

我是到博什瓦黑巖畫那里去的

腿走得酸了，腳也疼了

想起那畫像，我又走在最前面

什么畫像哦？

使得我走路都走得輕盈

什么畫像哦？

在那四百平方米的小小空間

是畫像派你來接應我們的么？

輕輕的風啊，輕輕的風

我得趕快去那里才得行

趕快去！

留下我的傷痛，留下狗的吠叫

留下我的歡樂，留下一路上的問訊

你看，這個輕風都來迎接我們了

輕輕的風，你吹起、你吹起……

南詔王出巡圖

你是哪一個國王呢？

是十三王中的哪一個

不管他了，不管他了

反正是南詔國王在巡視

獵狗走在他前頭

后面是侍衛隨從跟著他

高頭大馬是你的坐騎

坐騎穩穩當當

又是哪一個畫匠畫的呢？

他的表現我感到欽佩

神態自若，儼然一副王者風度

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男人

是專門安排畫的

還是見到了你的風采才感動地畫下

這么偏僻，世外桃源似的

松林蕭蕭，柚栗子林密密

選在這個連小孩都懶得來的天地

連放羊娃的牧鞭也不向那里落下

你選在這里，是想以后的人景仰你？！

不是啊，不是！從這個畫像上看

你看出什么來了么

我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

看出無論官職多么大，就比如說是你

一國之君喲

身后的事，就身后的事

只留下隱隱約約的故事

所幸的是你可以閉目了

所幸的是你還畫得有畫像

可是，你又是哪一個國王呢？

是十三王中的哪一個

畢摩作法

是吉克家的人么？是沙馬家的人么？

不是吉克家的人

也不是沙馬家的人

這個畢摩啊，這個畢摩

是畫像上的人，不是哪一個姓氏的

是整個彝族人的化身

手搖神扇，喃喃誦出咒語

在他無聲的語氣中

在他的在畫像中的作法中

妖魔鬼怪藏得遠遠的

人間正道顯示出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所有的，該來都來了

該去的都去了

手搖金枝，喃喃誦出咒語

山中的豹子也來了

云中的雄鷹也來了

云中的豹子像小狗一樣

山中的雄鷹像鴿子一樣

伏地求他給予神的寬容

伏地求他給予人間的愛恨

我細細致致地看：左耳上的蜜蠟珠珠

頭上留的是天菩薩

腳上是打光腳板

我細細致致地想，山澗的溪流

林中的獐麂

都是平平靜靜的啊，我想

都是你的超度

這么說，你肯定不是什么人的了

你肯定又是千千萬萬個彝人的畢摩

我等著，你又來到我家里作法

我盼著，你來的時候

我吆趕豬狗聲和狗叫聲此起彼伏

你不是吉克家的，也不是沙馬家的

你啊，你，是彝人的化身

彝人停尸圖

我見過這樣的停尸

我的老祖宗也是這樣死去的

我想我在將來也會這樣死去的

直挺挺地躺著

守靈的人

坐著轉著喝著唱著

悲歌

直挺挺地躺著，怎么就直挺挺地躺起

了呢？

我所熟悉的生活是男的朝左躺下

女的朝右躺下

屈膝的，手是在胸前交叉著

是千年的變化，變化是對的還是錯的

千年的變化，又是什么？

守靈的人無言，我也就無言

而守靈的人

坐著：無言的傷痛在無情地切割他們

轉著：在每一個村落在每一個家庭

喝著：酒水在他們指間傳遞得人暈暈乎乎的

唱著：歌頌亡靈的豐功偉績，歌頌死者

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然而，死者固然死了

固然是新陳代謝死了

固然是蔬菜長得老化了死了

神態安詳，仿佛不是死了似的

可我們應該咋辦？！

守靈的人，和我們

我們是不是需要真正的相互關愛

我們是不是需要真正的相濡以沫

是啊，是！我們來真的我們來一個鼻孔出氣

一起去愛

一起去恨

守靈的人，和我們

我們也一樣要成為畫像

我們也一樣要成為子孫瞻仰的遺容

凝聚在一起！是這個畫像給我的啟示

我見過這樣的停尸

一個彝人直挺挺躺著，萬人聚集在他的周圍

守靈的人喲，守靈的人。我看見過

在農村在每一個村莊在每一個家庭

在火塘邊在每個彝人所生活的空間

墓碑

其實，它不是墓碑

其實，它只是一個像墓碑的石板

只是我左看右看咋看都是墓碑

屹立在博什瓦黑的巖腳邊

在土坎的下邊

墓碑，可能有過文字

但經過了風雨的剝蝕

早已不復存在

墓碑，可能壓根就不是墓碑

而是經過了風雨的侵蝕

才顯得越來越像是墓碑

是墓碑，有過文字

是彝文，是天書一樣的彝文

記載著南詔王的出巡經過

不是墓碑，沒有過什么文字

無字的墓碑。有的只是在猜測

像我，像我們

這個墓碑，屹立在博什瓦黑的巖腳邊

有腳的人是走不到它身邊去的

我左看右看像是塊墓碑

一個墓碑，一個巨大的墓碑

是一個巨大的石板

我想還有人給我們安墓碑嗎？

在一個村子，或在一個草坪上

松林·柚栗子林

柚栗子樹林，密密層層的柚栗子

長得密不透風的柚栗子

圍得風也要擠著身過的柚栗子

最高只能達到人的膝蓋的柚栗子林

松樹林，高高壯壯的松樹林

亭亭玉立的松樹林

像近衛軍似的松樹林

像是在給誰招手示意的松樹林

松樹林，柚栗子

站成一排，站成兩排……

錯落無序，橫七豎八

要有多錯，就有多錯

可是，沒有鳥兒在鳴叫

是剛剛開春是鳥兒不鳴唱嗎？

還是其它的原因

看看它們，看看它們

有這個博什瓦黑巖畫

全是它們的功勞

松樹林，柚栗子

全是它們的功勞

自然，古樸，原始森林

聽說過蛇之茅屋的故事嗎？

又聽說誰都不敢靠近的故事嗎？

我聽說了，我聽說了

我還聽說是公路修到了家門口

我還聽說是省級保護的單位吶

我還聽說山里不傳而山外傳

都是因為你喲，都是因為你

博什瓦黑巖畫呵

博什瓦黑巖畫

松樹林還得護衛你

柚栗子還要護衛你

松樹林喲，柚栗子

是風兒吹得人心惶惶

是鳥兒叫人心充滿向往

怎么說不叫的呢？

鳥不叫的呢？

我趕快寫下這首詩歌

我生怕有人搶在了我的前頭

我來了，是在給我招手示意

我寫了，招手示意什么我知道

矮墩墩的柚栗子

雄赳赳的松樹林

松樹林啊，柚栗子

柚栗子啊，松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