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太子案

萬歷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深夜，紫禁城里一片漆黑，只有幾只宮燈閃著幽暗的光。一個手持棘木棍的壯漢，機敏地東躲西閃，來到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慶宮，他把內侍打倒在地后，直撲太子安寢的正殿，企圖襲擊太子。聽到內侍的呼喊，宮廷護衛聞聲趕來，把壯漢團團圍住。壯漢寡不敵眾，被活擒了。

要把這樁謀殺太子案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還得先從萬歷皇帝說起。

明神宗朱翊鈞是一位昏庸、貪財、懶惰的皇帝。他六歲被立為太子，十歲即位為帝，次年改年號為萬歷，十六歲舉行大婚。皇后姓王，知書達理，淑靜端莊，但萬歷不喜歡她，從不寵幸她，她當然也未能生兒育女。

萬歷的生母李太后住在慈寧宮。一次，萬歷到那里請安時，和一位姓王的宮女發生了關系。后來這位宮女懷了孕。當宮女的肚子掩蓋不住的時候，萬歷只得承認此事，并封宮女為才人。后來，王才人生下了皇長子朱常洛，又被封為恭妃。

按封建禮法的規矩，既然皇后無出，就應當“無嫡立長”，大家都認為這位皇長子理所當然是皇位繼承人。

后來，萬歷寵愛的一個姓鄭的妃子又生下一位皇子。這鄭妃不僅長得妖艷，又極善于迎合萬歷的心意，所以最為得寵。萬歷愛屋及烏，對這位皇子便特別看重。于是，萬歷把鄭妃破格晉封為皇貴妃。這皇貴妃比恭妃要高兩級，萬歷想將來“子以母貴”，好把此子立為太子。

此時，關于立儲問題，朝廷內部分為了兩派，一派是正統派，堅持要按“無嫡立長”的原則辦事。另一派是主張“廢長立幼”的萬歷皇帝、鄭妃及其親友。

正統派不斷上疏闡述“立儲自有長幼”的高見，要求趕快兌現。萬歷雖有些后悔，但又不好自食其言，就推說皇長子年紀尚小，想等待時機再“廢長立幼”。

轉眼間，皇長子長到了十五六歲，按明朝的慣例，皇子該成婚了。正統派堅持要先冊立皇長子，為太子然后再舉行婚禮；鄭妃派則主張只舉行婚禮。雙方相持不下，直拖到皇長子二十歲了還未成婚，舉國上下都認為此乃奇事。萬歷也覺得不能再拖了，底也是自己的親骨肉，于是勉從眾議，冊立皇長子為太子，并為他舉辦了婚禮。

然而鄭妃一派就不一樣了。他們清楚，在立儲問題上已深深地得罪了太子，一旦萬歷駕崩，太子登基，等待著他們的豈不是血雨腥風？于是，謀殺太子的一幕就這樣上演了。

剌客被押送到皇城法司交御史劉廷元處審訊。刺客供認自己是京東薊縣人，名叫張差，誤入皇城，迷失方向，見有人阻攔，怕被捉住殺頭才動了殺機。問他到底是怎么闖進來的，他支吾起來。劉廷元見他有難言之隱，心想：這紫禁城守衛是何等森嚴，這樣一個手持大棒的漢子如何能夠躲過一道道的崗哨和巡邏的侍衛？很可能是宮內有人安排指使的，但那人是誰呢？會不會是鄭貴妃？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把案犯推給別人去審為好。于是，他寫了一個滑頭的奏折刺：“刺客張差，瘋癲又狡詐，皇城法司難以查個水落石出，呈請遞交外府司法機構嚴訊。”

萬歷批示將此案交刑部審理。刑部指派了三位大員會審。這三位大員心里都明白，如果嚴追，可能追出來的就是鄭貴妃，說不定還有皇上。他們商議后，上奏折說：“這張差原是個賣柴草的，柴草被人放火燒光了，氣得瘋了，入京訴冤，路遇不知姓名者指點前去找皇帝告御狀，誤信沒有狀紙可用一根木棒代替，因此張差手持木棒潛入宮內……應立予斬首?！?/p>

外間知道后，群情大嘩。正統派諸臣紛紛上疏說：“張差入宮行兇，必有幕后指使。刑部要立斬張差，意在殺人滅口，包庇元兇。應不失時機嚴懲指使者，以肅宮闈?！?/p>

鄭妃極為驚慌，她幾次催促萬歷按刑部稟文快點了結此案。萬歷隱隱感到此案與鄭妃有關，只好又拿出“拖”的老辦法，降旨令刑部先把張差嚴加看管，以應付諸臣。刑部主事王之采很同情太子，想弄清此案。為此，他謀了個可以兼管牢飯的差事。他先使張差饑餓難忍，然后對張差說：“先說實話，才能吃飯。說了實話，本官自會從輕發落你?！睆埐畈辉富罨铕I死，又想從輕發落，便說了實話。

原來他務農為業，想進京謀生，有位姓馬的鄰居托人給他介紹了一位太監，并叮囑他只要聽這位公公的話，就一輩子不愁吃穿了。于是他就隨這位公公進了京城，住在一個大宅院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幾天后，這位太監讓他去打死一個二十多歲穿龍衣的人，還說事成之后給他幾畝地。他答應了，于是這位太監就給了他一根棘木棒，把他領到宮門口。

王之采寫了一道揭貼張貼出去，揭貼中敘述了這段經過，指明張差并無瘋癲之癥，宮內實有引路之人，應當重新會審。一時，整個京城街頭巷尾都沸沸揚揚起來。萬歷無奈，只得令刑部會同十三司司官再行會審。會審時，張差又供出一些細節：引他進京的太監叫龐保。他所住宅院的主人也是宮中的太監叫劉成，是龐保和劉成要他打死“小爺”的。龐保、劉成都是鄭貴妃的親信太監，于是刑部請大理寺和都察院疏請萬歲準予到內廷去把龐保和劉成抓來對質。

鄭貴妃得知后十分恐慌。她幾次向萬歷哭訴，要皇上替她作主。萬歷嘆息道：“事情鬧成這個樣子，朕也不好收場。如果能讓太子出面，也許倒好辦些……”鄭貴妃無奈，只好厚著臉皮去求太子。太子性格懦弱，只好答應了鄭貴妃的要求。

于是，萬歷把文武大臣召入慈寧宮中，命太子坐在自己身旁，三個皇孫站成一排立于階下。萬歷先發制人，責備諸臣力主抓元兇是離間他們父子，說此案乃是龐保、劉成利用瘋子行刺，并沒有什么背景。只要把張差、龐保、劉成問斬便可算了，不應小題大作，肆意株連。說完又拉著太子的手，對大臣們說：“這孩子極其孝順，朕特別愛憐他。若是朕另有打算，為何不早點更換？鄭貴妃一向恭淑賢惠，與太子關系甚洽，怎么會謀害他呢？”接著側過臉去問太子：“有什么話，當著大臣的面都說出來，不要隱諱?！碧诱f：“父皇是何等的愛我，可外廷卻在議論紛紛。你們這些無君的臣下，使我成為不孝的子孫！”萬歷又對大臣們說：“你們聽了太子的話了嗎？”諸臣無語，知道不能再多說什么了，只好叩了頭，恭恭敬敬地退出。

第二天，張差在市上被五馬分尸，龐保、劉成被活活打死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