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和母親之間究竟處于怎樣的一種狀態。自從我大學畢業以后，我和母親的交流日趨變得稀少。也許，是我獨立了。這種親情的淡漠有時候令我自己也感到吃驚。

母親沒有文化，眼睛也不是很好，和父親是在媒妁之言下結合的。嫁給父親后便和父親外出闖蕩。去過很多地方，打過工，也辦過廠。父親不是一個很會做生意的人，因此許多時候母親必須獨當一面，雷厲風行。

我們3個孩子也是他們在外地生養的。父親不是一個細心的人，因此我知道母親教育我們吃過很多苦，這種苦我想像得到。雖然她沒有讀過書，可是關心時局大事，明白風土人情，會講普通話。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眼界，使她對知識產生一種敬畏。因此無論在怎樣艱苦的年月，我們3個孩子從來都沒有中斷過教育，并且一直成績優異。

從高中開始，我開始住校。因此和家人也都是聚少離多。和母親漸漸地疏遠了。只有在需要家里幫助的時候，我才會想起來寫一封信或打一個電話。母親不會讀信，爸爸又不愿意讀給她聽，她常常叫還在念初中的弟弟讀給她聽。弟弟告訴我，每次開始給她讀信的時候，她都會放下手頭的工作，一本正經地坐在那里，很認真地聽。

考上大學，母親沒有送任何禮物給我。可是在人前她很驕傲。雖然我沒有發揮好，讀的不過是杭州的一個二流學校。上大學后離家更遠了，家里的生意也日漸不景氣。1998年他們在北京做生意，工廠倒閉，日子艱難。那樣的時候我正拿著他們每月準時打到卡里的錢，在大學校園里揮霍青春，戀愛與游戲，失戀與憔悴。

1999年他們輾轉云南，投奔一個親戚再次出山。可是已經無法改變落寞的事實。2001年我大學畢業，次年剛好又經歷一場畸胎瘤手術。我的生活一塌糊涂，雖然工作一年但一點積蓄都沒有。父母已經無力付醫藥費，只好四處借錢。當時他們供養弟弟讀大學已是艱難。后來我才知道，連供養弟弟讀大學的錢都是他們向伯父借的。

2002年他們也來到杭州，投奔開公司的伯父。可是因為早年伯父向母親借錢，母親考慮到我們3個孩子的教育問題，未曾給過伯父。伯父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后來我想她和父親決定投奔伯父，也是無奈之舉，并承受巨大壓力。

這里還有一件事情，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2002年他們從云南來到杭州的時候，父母經歷了一場車禍，險些喪命。怪不得當時我見到母親的時候，她的脖子一直不能動。可是她告訴我只是不小心扭傷了。母親一直這樣隱忍。

來到伯父公司之后，母親一直在車間打工。可是母親眼睛開始變得更糟，車間的細活已經適應不了她，伯父的子女也因早年的事情看不慣母親。可是她一直堅持。直到弟弟大學畢業，直到哥嫂生了小孩，母親便從此下崗，一心為他們帶小孩。一個孩子在身邊，三天兩頭吃藥打針，母親的生活未見輕松，反而更加辛苦。因此常常會聽到她的一些牢騷，以及父親在伯父公司里的種種話端。

我和母親平平淡淡，并不像很多人那樣母女情深，眷戀得不行。她每次和我講這些，我只是敷衍地安慰她。我懂事后，很少擁抱她。現在偶爾會塞些錢給她，除此之外和她主動交心不多。只是母親反倒變了，一有事情便找我商量，儼然，經過26年的年輪旋轉，我和母親的情感位置已經調換過來了——更多的時候，母親已經無法拿定主意，需要我替她分憂了。

這兩年我的生活漸漸有些起色。工作和情感也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只是我看得出來男朋友不是很喜歡母親。也許在他看來母親只是一個市井的女人，貪圖小便宜。曾經一度我也極其反感，可是想想母親幾十年含辛茹苦，忍辱負重，令我突然慚愧不已。前幾天深夜母親打電話給我，說只希望我們三個孩子各自幸福，真的心滿意足。然而說到自己的一生，不識字的遺憾，情緒落寞。我想母親也曾有過夢想，只是生不逢時。母親已經變得脆弱，而我已不再年少，應該好好愛她。

我從未當面向母親表達情感，僅以此文，敬獻母親大人。愿她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