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轉眼間,一年又到了盡頭。大年三十是一個隆重的儀式,是對一年辛勞的犒賞。若干年前,這一天也是我爸爸將山東美食發揚光大的日子。一大早起來,他興致勃勃地揉面、搟皮,忙得不亦樂乎。我爸包的餃子皮厚餡薄,雄赳赳氣昂昂地站滿了幾案板。我爸還會殺雞,刀起頭落,開膛褪毛。中午時分,爐上燉的雞散發出濃香,蘑菇吸飽了汁水,一朵朵肥嘟嘟的,十分誘人。我喝著雞湯,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那只純潔的小母雞,我精心飼養了一個寒假,就這樣辭我而去。
初一
在這個清晨,我躺在床上不愿起來。院子里已有早起的孩子在燃放鞭炮,東一聲,西一聲,零零落落。
我蜷在溫暖的被窩里,想起小時候的我,多么企盼過年呵。過年了,大人們用竹竿挑著整串鞭炮在樓道里放,乒乒乓乓地炸開了一冬的寂寥,桃紅色的碎紙屑落了滿地。
我兜里秘密地揣著幾枚爆竹,是從整掛鞭炮上掉下來的散兵游勇。我獨自站在天井里放鞭炮,看引倌嘶嘶地燃燒,甩手扔出去,天井里傳來悶悶的回響。夜里,我去東湖邊看焰火,一叢一叢的焰火,像冶艷而又貪婪的八爪魚,在天空中竭力伸展、漫延,最后消溶得無影無蹤。我轉回家睡覺,脫掉身上那件苔蘚綠的厚呢衣裳。這些年來,我穿衣服一向死心眼,喜歡某一種款式或顏色非要把視覺穿傷了不可。那陣子喜歡綠顏色,青蔥綠、墨荷綠、翡翠綠、湖水綠,輕淺濃重,只要是綠色就照單全收。后來,又喜歡起黑色,一年四季所有的衣裳全是質地輕薄、做工精細的黑衣服,那種黑,像盲人一般,黑中透出深沉的絕望。再后來,又喜歡起束腰的衣服,長長短短的衣服,全是一個版型,如出一轍。這種死心眼,延續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初二
又見著他了。現在的他已是中年男子的體態,那么胖,像一只光溜溜的肉葫蘆。在這當中,芭蕉綠了又綠,櫻桃紅了又紅,十年的流光卻把那個英俊少年拋到了湖對岸。我想起年少的時候,走在路上,我忍不住要側過臉去看他,他那雙秀美的眼睛,紫葡萄一般亮澤。
他是個缺根筋的人,談不上壞,向來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沒有節制地生活,他不過是竭盡自己欲望活著的一個人。
這一回,又是因了他的欲望,陷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為此他聲名狼藉。此事對他打擊很大,可他卻努力展開笑臉。我哭了,滿心都是疼痛,他這么胖大的一個人沒有一點心機,光顧著長傻個子。
認識他已有十幾年了,我們共同經歷了成長的銳痛。從今后,也許我們再也不能相見了,這樣的訣別讓我想起曾住過的一幢老公寓樓,樓梯口有兩只電燈散著昏黃黯淡的光,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像是一根藤上的兩只苦瓜。由此我變得感傷,往事紛紛擾擾。
我想起在經過萊市場時,魚販子剖魚,滿地細碎的魚鱗,那是魚的悲傷灑落,我看見小土狗面對屠夫利刃時的恐懼,在籠子里瑟瑟發抖。那都比不上我離開他時的悲傷與恐懼??晌覅s不能改變我的決定,我的眼淚再一次落了下來。
我想起退役后我們第一次相見,是在郊外,遍地都是盛開的油菜花,金燦燦的,幸福仿佛就是眼前這一大片油菜花,觸手可及。我穿著一件大紅的衣裳,青果領,領子的中段鑲了一段黑,上面綴滿了亮晶晶的小水鉆,窄腰身掐得恰到好處。那是件冶艷至極的衣裳。
那件衣服早就進人了,隨著衣裳而去的,是那段冶艷至極的愛,在我平凡的一生里,它突兀聳起,驚心動魄。
初三
酒店裝飾得金碧輝煌,店門上方雕著一排半人半鳥的希臘神,長著妖媚的臉龐,飽滿的乳房像百合花般盛開,一對金色的翅膀斜斜地張開。廊下懸掛的吊燈上有嵌金鏈子,燈罩上有的云母紋,細細的風穿廊而過,吊燈細細地搖。搖碎了一地的人影。
我忽然想起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妖塞壬,她們住在一個滿是花草的美麗島嶼,每逢有船舶馳過,她們就站在蔥綠的海岸上曼聲歌唱,被蠱惑旅人總是遭遇毀滅。
我轉回到房間睡覺,在關上燈的那一瞬間,床上鋪著的潔白床單突兀地浮在黑暗中,像孤單的島嶼,我把自己摔在床上,合上眼睛。
房間里有細細的音樂聲,音樂中夾雜著海嘯的聲音,還有類似于海妖的歌聲,虛無縹緲地飄浮在夜的虛空里。
我又想起他,想起欲望對他的誘惑,一如海妖塞壬的曼聲輕唱。
黑暗中,我看見海妖扇著巨大的翅膀飛越漆黑的海面,翅膀上沾著清涼的水滴。落在我的臉上,我不去拭,任憑淚水在臉上恣肆地流淌。
初四
不知不覺,走到了繩金塔。千年的古塔修葺一新,塔上懸著風鈴;風吹過,響作一片。塔畔的仿古街鋪著青石板,路邊有小攤,簡易的玻璃柜里冷清清地陳列了幾塊海參餅,這種堅硬的餅寡淡無味,這大年節的,有誰會去買它?茶館沒有開張,平日這里人聲鼎沸,座上客皆是閑散的老頭兒,他們衣飾簡陋粗糙,想必是這種餅的主要消費者。
時光一下子倒流了十幾年。也是在這樣清幽幽的路上。清早,路邊的鋪子開門了,鋪門是由門板充任的,眼下都卸了下來,堆放在店堂的角落里,一塊塊用朱漆描了流水號,待傍晚打烊了就按數字一塊塊地拼好。木制柜臺上有大玻璃缸子,秋天的太陽軟軟的,照著缸里土黃色的海參餅。喬喬指著餅,詭秘地朝我笑笑,俯在我耳邊細語:呸,還海參餅呢,你看它像不像屁股?它應該叫屁股餅才對!喬喬長了一雙細長的眼睛,疏朗的眉,一條懶洋洋的馬尾巴拖在腦后。我問她:好吃嗎?喬喬又啐了一口:咬都咬不動!
初五
在必勝客的店堂里,我們點了披薩、紅酒蝸牛、高麗參雞湯,我和喬喬相對而坐,喬喬還是梳著一條馬尾巴,甩來甩去的,看上去有一點任性。喬喬的眼角有了細細的魚尾紋,盡管如此,喬喬依然非常美麗。
斜刺的座位上,有一對情人,兩人相視而笑,姑娘握住少年的手,像是影片中經典的鏡頭,當與愛情不期而遇,微風會輕輕吹起,歌聲依稀唱起。店堂的墻壁上鑲了鏡子,在燈光的照射下,非常柔和。前面是水果沙拉的臺子,蔬菜切成小片,盛在玻璃器皿里。
我隔了走廊看他們,心里充滿了美好的感覺。為別人的愛情,也為我和喬喬的相遇。
初六
贛繡館開張了。
各式各樣的貝殼鑲在相框里,再被釘在墻壁上。
維納斯右螺長著尖尖的喙,拖著細尾巴,周身長了許許多多的小細刺。它來自遙遠的加勒比海,那里的海水像天空般湛藍,??ㄒ话阍谏詈L幥娜痪`放。 是誰把它從深海里捕撈出來,又是誰,把它帶到古老中國腹地的一座小城?
還有白海菊,那么潔白纖細的一小朵,來自印度太平洋。
最奇特的是南非貝,螺殼上密布著橘黃、橙紅與銀白,像是上帝造物時不小心打翻了調色板,將最絢麗的色彩奢侈地潑灑在它身上。
雙心貝長成心形,它的故鄉是南沙群島。它們被成雙成對地鑲在相框里,象征著永結同心。
只是,誰又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
初七
超市里,綠色的匣子里盛著春水白菜,好詩意的名字,那么綠的葉子只有一江春水才能澆灌得出,白色的菜梗一掐一汪水。四川泡菜裝在玻璃罐子里,一只只腌過的小蘿卜,拖著長長的細尾巴,新鮮潔凈,像洗凈的小腳丫子。貨架上陳列著我最喜歡的那種巧克力薄荷餅,輕輕一舔,清涼的薄荷味自舌尖彌散開來,傳遍口腔。冰柜里的湯圓也是我的至愛,咬開一個小口子,黑芝麻流沙般地瀉了出來,甜糯、溫柔無比地覆蓋敏銳的味蕾。
我喜歡這種充滿了閑情的生活,不愉快被剔除,剩下的惟有賞心樂事。
我想起一副聯子,只記得下聯;落花流水春初老。很喜歡“春初老”這幾個宇,令我想起枝頭的青柚子,飽滿,清涼,還透著一絲歲月流逝的傷感,那是如水般的惆悵啊。
那惆悵是夜深了,只恐花兒睡去,燃燭來照看,那份過日子的精心,是輕攏慢拈抹復挑的精細。
資深美女
曾是男人們心目中的天使奧黛莉·赫本,在老年時雞皮鶴發,已與農婦無異,時光如此的冷峻無情,在它的雕刻之刀下,事物逐漸顯露出冷硬的冰山一角。還有什么比紅顏老去更令人憂傷?
歷史的車輪轔轔碾過,絕塵而去,歲月的風沙狂風吹盡,有誰又能風華絕代一生一世?
宋美齡是我心儀的資深美女之一。
美國東部時間2003年9月23日近凌晨,宋美齡在她紐約曼哈頓東河畔的寓所,于睡夢中安然辭世。
蔣家王朝雖日漸式微,宋美齡作為蔣家王朝的最后一位標志性人物,已是一個蒼涼的手勢、一聲悠長的嘆息,可她的離去仍舉世矚目。
在她的移靈過程中,數家媒體搶拍,離靈中最近的一排卻有人驚呼:快門按不下去!大家猜想,也許是一向愛美的宋美齡,不愿見到死后的身形清晰地放大在報紙上。
都說宋氏三姊妹端莊、高貴及美麗,可宋美齡的美最佻噠——倒不是說她美得輕浮,而是相片的方寸之間竟是鎖不住她的美,那容長的臉兒、俏麗的眉眼呼之欲出似的。
在她百歲的生日,依然美得令人忍不住要多看幾眼,她系著絲綢圍巾,抹著艷艷的口紅,胸前襟著一大朵素凈的百合花,神態雍容地接受社會各界代表的致賀。
我心儀的另一位資深美女是秦怡,這位昔日的明星現已年逾八旬,她在接受魯豫的采訪時,三十歲的魯豫竟然給比得花容失色,魯豫可是鳳凰衛視最漂亮的當家花且!
秦怡身世坎坷,只揀最緊要的說。她與金焰結婚,也許她錯就錯在嫁給了最心愛的男人,什么樣的愛情能經得住歲月這般殘酷地打磨,這般貼近地細看,每處瑕疵都仿似用放大鏡照著放大了千萬倍,她終是離開了金焰,這場婚姻留給她的是一個傻兒子,傻兒子現今五十多歲了,兒子發傻時會揍她,她若躲閃不及,惟有如鴕鳥一般抱住頭,兒子下手太重,她只怕她不在,無人照應她的傻兒子。
她的傻兒子在正常時能畫一筆好畫,阿蘭·德龍曾出兩萬美元購買傻兒子的畫,這筆錢,秦怡將它用作慈善事業,值得一提的是,秦怡并不寬裕。
秦怡在談及這些時,恬靜超然。
在這亦無風雨亦無晴的平靜背后,其實是歷盡了千辛萬苦,卻不是一生一世都沉淪在痛苦的泥沼中,那樣即便是珍珠也會褪盡光華,這苦,是苦寒過后的梅花香。
還有一位資深美女則是章含之,是前外交部長喬冠華之妻,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曾活躍于聯合國的外交舞臺。
在電視訪談節目中,她娓娓細訴往事。
那時的中國政治形勢波詭云譎,城頭變換大王旗,章含之與喬冠華的結合沖破了重重阻力,這需要巨大勇氣,因為有愛,他們不管不顧,他們在一起相守了十年。
十年后,章含之寫下了《十年風雨情》:他在傾訴對她的思念時,鏡片盾閃動著晶瑩的淚光:在新婚那晚,他對她說,若有一天他丟官了,眼瞎了,她就牽著他去要飯,他就是她的羅徹斯特啊!她說失去了他,萬事萬物只是一片虛空。十年啊,為妻為你朱顏凋零!發的顏色也漸變成romanticgrey(浪漫的灰色),這正是喬冠華所喜歡的,可他在哪呢,她尋找他,處處都有他,卻處處遍尋不著。
她回憶她在上海的公交車站候車,沿街商店電視里播放的記錄片正放映到喬冠華陪同鄧小平出席聯合國特別嘗議,喬冠華帶著她熟悉的笑容和瀟灑的神態斡旋于各國代表之間,她滿臉淚水地轉身去看,她覺得那是喬冠華的在天之靈引導他們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相見。
她談及這些時情難自禁,頻頻拭淚,盡管如此,她仍非常優雅,非常美麗,如果我沒記錯,她今年應有68歲了。
芳顏永駐是女人千萬年的夢想,不知道要成為一個資深美女究竟要具備哪些?
天生麗質、知性、知信、優雅、時尚,、執著……
除此之外,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