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家

我哥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發現了自己的特異功能。那是一個早上，我哥在教室中盯著窗臺上的一只死蒼蠅。他發覺要是長久地用力瞪那只蒼蠅，就能用意念力把它撿起來。他把這一技巧練習了數日，直到他能使蒼蠅成群盤旋于半空。然后，他飄起十只蒼蠅，使它們穿過教室，一路飛向他心上人的衣領中。

此后，我哥在他的特異功能中注入了幽默感。他不能使植物和動物移動，但是他可以使從雜貨店買來的牛肉抽搐扭動。

在學校里，卻沒有人欣賞他的幽默感，柏科甚至覺得他有毛病。

柏科是一個讓任何男孩著迷的女孩子，她華美絕倫，聰慧異常，卻有著不可名狀的憂郁。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傷感，可誰都解釋不了。

我哥瘋狂地喜歡這個女孩。為了討好她，我哥在解剖青蛙的生物課上啟用了他的特異功能——在老師上廁所的兩分鐘內，伴隨著我哥在座位上發出的遙控指令，那五只死青蛙蹦出了瓶子，變身成為一對夫婦、他們各自的離婚律師以及一名法官。同學們都驚慌地大喊大叫，老師回來后氣得渾身哆嗦。至于柏科，我哥說，她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似乎他和這些青蛙變成的人一樣，是一個古怪物種。

“或許你該試試把蒼蠅塞到她的連衣裙里去。”我建議道。

對于我這個建議，我哥根本不采納。他是不想傷害他愛的女人。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大雨滂沱，河水泛濫。憂郁的柏科翻下大橋，跳進了水中。當晚，她父母報了警。警察趕來了，他們帶著專業人員前來打撈。

我哥帶我騎車直奔河堤。那里站滿了圍觀的人，他們喝著罐裝汽水，透過望遠鏡觀望著。我哥站在我旁邊，凝視著水面，他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惟一愛慕過的女人。

河水突然翻騰起來，不知一個什么東西沖開泡沫，升了上來，一直升到河面數尺之上！是來自哥哥腦中的一股無形力量將柏科的尸體凌空托起來！她穿著紅色運動套裝，頭發攏到發卡里，在燦爛的陽光下，她的指甲油那么艷麗迷人……

我哥使尸體高高升起。這一刻，我以為他會把她直升云霄，然后，使之如氫氣球一樣飄然而去。可他還是把她放到了河堤上。他使她雙臂交叉，又闔上她的雙眼。然后，我們便轉身回家了……

我哥被勒令停學兩周，是畢業前一個月的事。這天晚上，爸媽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原來，我哥在參加啦啦隊的女孩子的衣物間里大顯其能，被人打了。

這次特技表演，涉及的道具有兩只從超市冰柜里買來的去毛雞，七根大大的薩拉米香腸以及在一家花卉店垃圾箱中搞來的死昆蟲。先是光溜溜的生雞在地板上跑來跑去。接著七根香腸扭扭搭搭上場，首尾相連，模仿著搖擺不已的眼鏡蛇。再接著是一只只幾乎成了標本的干癟昆蟲嗡嗡起舞……

啦啦隊隊員們跳到長凳上，失聲尖叫，隔數里都聽得到。

這時候，我哥笑嘻嘻地從一個櫥柜里跑出來，于是就有了這樣的下場：啦啦隊隊員們群起而攻之……

我哥大學畢業后，在一家殯儀館工作，用香料為人們保存尸體。

他那些天賦奇能，終究不能改變什么，現在他只是一個平凡的職工。

一個人寂寞的時候，他就偷偷在尸體上使用特技。去年，我去探望他，真見到他這么做了。那次，他給一位胖老頭兒控水。床旁躺著另外三具尸體，都搭著浴巾，看上去就像在池邊悠閑休憩一樣。

“你好，先生。”我哥一邊說，一邊將一支長針擰入一個橡膠管。

胖老頭兒只是注視著天花板。

“猜個謎語吧。為什么小雞要過馬路呢？”

胖老頭兒仍注視著天花板。

“我譴責社會。”我哥說。

我不懂這個笑話。但四個死人全笑了，胖老頭兒直拍他的大腿。那是一種很罕見的場面，四個死人都被一個笑話逗笑了，而你卻毫無反應。

當笑聲漸漸隱去，我哥朝我轉過身。“你明白嗎？”他對我說，“這些是惟一能夠欣賞我幽默感的人了。”

（王欣摘自《奇幻小說集》，新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