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了理白色公主裙層層疊疊的裙邊,我在黑暗中走上舞臺。
燈亮,敬禮,坐下,彈琴。
一氣呵成的動作。《山丹丹花開紅艷艷》流暢地從我手指間流出,在大劇院里回蕩。手起手落,身體俯仰,心無雜念。
我一直都習慣于告訴別人我的童年有多充實,舞蹈、畫畫、鋼琴、游泳、書籍、籃球,我被許多東西包圍著,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其實覆蓋我整個童年生活的,只有鋼琴。
記憶中第一次看到鋼琴是在5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去看每年一屆的“遂中之春”文藝演出。黑色鋼琴旁坐著一位長發披肩的姐姐,穿著白色的曳地長裙,一身的潔白與鋼琴的黑色相協調。她的身上像有一層光環照耀著,讓我迷戀不已。我喜歡上了這種黑與白的完美結合。
直到8歲的時候爸爸媽媽才下了決心讓我學鋼琴。那年,爸爸媽媽帶上錢和小小的我,去省城給我買鋼琴。因為那時家里經濟并不寬裕,買鋼琴的錢對我們家來說可以算是一筆巨款了,坐客車害怕被搶,于是,我們擠在一輛貨車狹小的駕駛室里,花了兩天的時間買回一架和我夢想中一模一樣的黑色立式鋼琴。我小小的心里充溢著興奮、感激和驚奇。
回家后,爸爸把本來就狹窄的客廳隔了一部分出來作為我的琴房。它的寬度剛好夠放一架鋼琴。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在琴房里的時光。永遠彈不完的巴赫、湯普森、拜爾、車爾尼、哈農。厚厚的鋼琴教材,練好一頁就劃上一個鉤接著練下一頁。那個時候我最怕看到媽媽眼里因為我沒有練好曲子而流露出的失望。每當我練習那些琶音、音階、八度時,手指動作的重復讓我感到非常累。即使這樣,每天我堅持練完琴后都會期待自己下一次就能彈那些流暢華麗得要命的曲子。
直到三年后,老師終于攤開一本理查德的譜子,指著《獻給愛麗絲》對我說:來,彈彈這個。那一刻,我快樂得叫出聲來,這就是那個令人羨慕的姐姐在“遂中之春”文藝匯演上彈的呀,我一直那么想要彈奏它。
于是,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快樂得常常以為在黑黑白白的琴鍵上開出的是黑白相間的花朵。
光陰荏苒。我開始厭倦總是坐在鋼琴前的日子。盡管環境已經好了很多,我擁有了自己寬敞的安有空調的琴房,不必再在炎熱的夏季里揮汗如雨地一遍遍重復單調的哈農練指法,但我仍然感覺到厭倦,童年的追求已經過去了吧。讀初二那年,我考完了第九級便決定放棄。
接下來便是初三,中考使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我忘了我黑色的鋼琴、我的長發和曳地長裙。
然而,上了高中,我卻因為鋼琴彈得不錯而當選了學生會的文藝部長。
今年4月的時候,音樂老師要我準備在“遂中之春”上演奏《山丹丹花開紅艷艷》,那是十級的考級曲目,非常難,要在一個月里練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有點猶豫地答應了,畢竟那是我長久以來的愿望。
4月到5月的日子過得特別艱難。每天中午我都不能像其他同學一樣睡午覺,而是吃過午飯后就得匆匆忙忙地爬上綜合樓六樓的音樂教室去練琴,下午下課后飯也顧不上吃又去練琴。晚上回到宿舍睡到床上的時候我全身都在痛。
但是,我堅持下來了。
蒙蒙目龍目龍間我看見一個小女孩乖乖地坐在鋼琴前彈肖邦的《幻想即興曲》,很長很長的譜子,怎么也彈不完。后來,曲子又換成了《山丹丹花開紅艷艷》。
我醒了,掌聲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