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也許是畢業(yè)班的壓力所致，這些天心情波動很大。風(fēng)很猛，吹得太陽都沒了蹤影。不過這樣也好，剛溢出的淚即刻就被吹干了。不哭不哭，這沒什么的。

不就是一大早父親問你，畢業(yè)后去學(xué)車怎樣，你聽得興奮，連聲應(yīng)道好啊好啊，誰知他變了臉然后提高音調(diào)說，你那么細的手臂連方向盤都打不動，還真想學(xué)車啊！

本來就處于自尊心極強的年齡，被人捧高再猛摔下來，那滋味不好受，生活中和父親的其他矛盾也一起涌上了心頭。

郁悶一天后回到家中，想洗個頭清爽一下。水汩汩流出時聽到母親進門的聲音，聊了幾句就說到了早晨的事。我邊洗頭邊說，爸他可真會講話啊。

母親有幾秒鐘不說話，然后笑著說，他也是為你好，讓你多鍛煉。

他以為他是誰，憑什么看不起人。

但他對你還是很好的啊。

他？算了吧。我又列舉了些其他小事，總之都是說父親的不好。

晚飯時，平日飯量很大的父親只吃了一點就獨自到陽臺上抽煙去了。

母親邊吃邊說，你爸心情不好。

你把剛才我說的告訴他了？

你說的時候，他就站在你身后。你只顧低頭洗頭，沒看到。

我驚訝地笑，笑著笑著就走進廚房放好碗筷不吃了。其實是我哭了。

以前看史鐵生的《我與地壇》，說他視力不好的母親在偌大的園中默默尋覓搖著輪椅的兒子，兒子早就發(fā)現(xiàn)了母親，但裝作沒看到。這樣有很多次。

這篇文章我不太敢看，只因看一次就會流很多的淚。

現(xiàn)在的我可以想象當時父親靜靜地站在他女兒身后，聽她一字一句地說“他以為他是誰”，聽她埋怨他的種種不好時該有多么難過，可是我又永遠無法想象他是怎樣地難過。他愛女兒，疼女兒，卻忽然在離女兒如此近的地方聽見她反駁母親的那句：“他？算了吧。”

我從小就被父親督促著寫作文。一次在整理發(fā)表過的文章時，他說他幫我修改過不少，這里面也有他的成果。我就看著那些文章說：“這篇你只改動了幾個字……這篇，標點是你改的……這篇你改了很多，但發(fā)表后同學(xué)都說這根本不是我的風(fēng)格，太俗了……”

父親沒說什么。

后來參加一個活動，要選送幾篇文章。父親連夜就幫我編排了稿件，看到文章后標著的“指導(dǎo)老師某某”，他說這幾篇基本上是我叫你寫的，指導(dǎo)老師怎么就輪不到我啊。翻到一篇在作文比賽中獲獎的文章時，父親說這文章不怎樣。我說媽媽都說這篇文章寫得好。那是因為你寫她好啊。我寫的是你們倆。你哪里寫我了，你只寫了你媽。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正低著頭翻報紙，很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一次父母起了爭執(zhí)，我?guī)湍赣H說話。后來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你怎么教她的，現(xiàn)在連璐璐都這樣說我了。”

當時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最后一句話，我抬眼望了望窗外，正是冬天的早晨，陰晦而寒冷，有些灰色的云無端地蔓延于天空。現(xiàn)在還是會經(jīng)常想起那句話，想起那個“連”和“都”，想起那時窗外的天。

成長中總免不了與父親起沖突，但這些沖突的產(chǎn)生，究竟是因為什么？看過三毛《守望的天使》，她說，有這樣一種天使，他們是不會飛的，他們的翅膀是用來遮風(fēng)擋雨的，翅膀下面是他們的孩子。他們太愛孩子了，所以往往流了一生的淚，流著淚還不能擦，因為怕一放下翅膀孩子就會遭風(fēng)吹雨打。文末，還說，你現(xiàn)在不知道，你將來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擦掉淚后，我走到仍在抽煙的父親身邊，說，爸爸，對不起，剛才我講話太沖了。

父親依舊看著報紙，然后很深地嘆了口氣。沒事。做作業(yè)去吧。

我就走進房間，拿起筆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