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3月10日,在修繕楊開慧烈士故居——長沙縣板倉楊家老屋時,從楊開慧臥室后墻離地面約兩米高處的泥磚縫中發現了楊開慧的一疊手稿。
據當時的修建工人介紹,這疊手稿是他們在拆去楊開慧臥室的后墻時發現的。當時手稿整齊地折疊在一起,直放在磚縫中,磚縫外面還糊上了一層泥灰。
手稿共12頁,其中自傳體散文一篇3頁,為官堆紙,每頁縱長24.3厘米,橫長51.8厘米;其余9頁為深綠色方格手邊作文紙,每頁縱長22.8厘米,橫長26.8厘米。行文系用毛筆從右至左直行書寫。手稿共約4200余字,行草字體,字跡清秀流暢。由于藏于墻縫中達50余年,紙張發黃,有幾頁字跡略有殘缺。手稿現珍藏于湖南省博物館。
手稿中共有完整的詩文7篇:自傳體散文一篇,詩兩首,雜文兩篇,沒有發出的信兩封。寫作時間為1928年10月至1929年。
這次新發現的楊開慧手稿,從許多方面反映了楊開慧烈士的高尚情操和斗爭精神,對于我們進一步了解認識楊開慧烈士的生平與思想有重要價值。
這里介紹手稿中的兩篇雜文。
雜文一:見欣賞人頭而起的悲感
預備寄京報莫愁的,沒有寄去。
或許是我太不合時宜的原(緣)故罷!為什么人家欣喜的事,我卻要悲傷呢?
[上個]月底,湖南民國日報上登載了兩篇[欣賞人]頭的美妙文章,欲知時代精神者[不可不]讀!朱德妻,我想多一半是共產黨,(OOO在軍中) ,更或許是一個重要角色,若如此殺之并不很冤枉(OOO共產黨OOOOOO,我敢說一句不該殺的道理嗎)。然而殺她的,不是因她本身的罪惡!欣賞她的人頭認(引)以為快的,也不是因她本身的罪惡!于是乎,我就記起了前清時候罪誅九族的故事!如是乎,我那個“殺人者不得已也”拿在這里,就解不通了!欣賞的多熱烈,在報章上可以尋到代表他們的美妙文章!如是乎,我之“少數兇殘者之所為也”,在這里也就解不通了!如是乎,我就找到了時代精神原來如此!
然而,我是一個弱到生怕被殺,因而怕殺人的人。我終竟(究)是個不合時宜的人。 我不能去看人頭。而且我的胸房充溢著悲慘。懂得了!原來如此。我的時代眼光,竟走錯了千里路呵1我以為現在的人類,人類里頭的一部分中國人類,其文明程度已經到了差一點兒[不]把死刑廢除!想不到前清時候罪誅九族的故事,現在還給我親眼瞧到(殺朱德妻事雖然未及九族,根本是這一個意思)!我從前根據我的時代眼光,對于殺人的事實!常常是這樣說:“殺人是出于不得已的呵!雖然事實常常不是這樣的,我只慘然的(地)說,這是什么事呵!還以為這不過是少數兇殘的人類所做的,普通的人并不如此!可是呵,這一次殺朱德妻的事,才把我提醒過來!原來我們還沒有脫掉前清時候的“文明風氣”,罪誅九族的道理,還在人們的心里波動!另外,我又知道殺人不但不是悲慘的事,人頭檢(簡)直是普遍須(需)要的一種藝術品!你看他們不是感情奔赴著,以欣賞人頭為最快的情緒?幸喜想到了莫愁,立時覺得我并不是絕對的孤立!在這里要謝謝我親愛的莫愁了!
《悲感》這篇手稿沒有注明寫作的時間。但接著寫的另一篇手稿《寄一弟》(詩),注明寫于“一九二九年古歷四月初八日”;為公歷1929年5月16日。由此可以推論《悲感》應是寫于1929年3月至1929年5月16日之前。又因湖南民國日報1929年3月7日登載有朱德妻肖奎聯掛頭示眾的報道,楊開慧在《悲感》一文中寫道:“[上個]月底,湖南民國日報上登載了兩篇[欣賞人]頭的美妙文章,欲知時代精神[不可不]讀!”由此又可推論,《悲感》一文可能寫于1929年4月。如果她看到的那兩篇欣賞人頭的文章是登載在1929年4月底的湖南民國日報上,那么《悲感》一文則可能寫于1929年5月16日之前。
朱德妻伍若蘭(化名肖奎聯),湖南耒陽人,1906年出生在縣城南郊金蘭村一個農民兼小商的家庭,1925年在衡陽省立第三女子師范學校讀書時,加入中國共產黨,次年回縣,任共青團耒陽縣委會宣傳部長,“馬日事變”后,在白色恐怖形勢下留在當地堅持地下斗爭。1928年初,朱德、陳毅率南昌起義保存下來的部隊從廣東進入湘南,在中共湘南特委的配合下舉行了“年關暴動”。2月16日,朱德率領的起義部隊攻克耒陽,建立耒陽縣蘇維埃政府,伍若蘭被選為縣女界聯合會會長。2月底她與朱德結婚,旋調入部隊,在師部任宣傳隊長。1928年4月朱、毛紅軍會師后,她調任紅四軍政治部任宣傳隊長。1929年2月,紅軍向贛南閩西進軍中,在尋烏縣的圳下,軍部突遭敵人包圍,為掩護軍部和朱德突圍,她端起機槍與戰士們一起向敵人猛烈掃射,把敵人引向自己,不幸被俘。敵人得知伍若蘭是朱德的妻子,驚喜若狂。他們用各種手段對她進行威逼利誘,但是毫無所獲。2月12日,敵人將伍若蘭殺害于江西贛州城,并將她的頭顱懸掛示眾數日。又因伍若蘭是湖南人,3月7日,敵人又將她的頭顱掛在長沙大街上示眾,隨后還無恥地在湖南民國日報上發了兩篇欣賞人頭的文章,妄圖震懾人心。楊開慧在《悲感》一文中,以犀利的筆鋒,義正詞言地痛斥了國民黨反動派慘殺共產黨人的罪行,沉痛地揭露了反動統治者視“人頭簡直是普遍需要的一種藝術品”的兇殘本質。同時,她對當時那些欣賞人頭的人們是非不分的心理狀態,也作了深刻剖析與嘲弄。“我不能去看人頭。而且我的胸房充溢著悲慘。”在“殺,殺,殺”的腥風血雨的時刻,楊開慧滿懷悲憤寫下這篇《悲感》,想將它投寄《京報》的副刊《莫愁》。
雜文二:女權高于男權?
預備寄莫愁的,沒有寄去。
無意之中,看見京報副刊上的一篇女權高于男權的文章,我才知道現在國民政府所許與我們的仍是一個不徹底的平等。但這絕對不是國民政府之過,是我們女子無徹底的要求之過,我不禁又要長嘆惜(息)了!要男女平等,必須先承認女子是一個“人”。因為女子是一個“人”,男子也是一個“人”,所以男子有承繼財產權,女子當然有承繼財產權。現在的辦法,出嫁的女子沒有承繼財產權,那么,分明說女子是附屬于男子的,所以出嫁了就是男子的人了,無須于父母的財產了。要知道承繼財產權絕對不是須(需)要不須(需)要的話,是“人”既有承繼財產的事實,女子是“人”,當然是一樣有這種事實。姊妹們!我們要做到男女平等,絕對不能容許人家把我們做附屬品看。來!我們來!努力要求政府給予我們徹底的平等法律罷!必須要達到女子結婚與不結婚和男子一樣,有承繼財產權的目的,才能算得男女平等的法律。現在我們還在受附屬品的待遇,而袁枚功先生還說女權高于男權,請袁先生承認我們是“人”再來談話罷。
這篇文章是接著寫在《見欣賞人頭而起的悲感》一文之后的。依此推論,它應是寫于1929年4月或1929年5月16日之前。
楊開慧出身于一個進步的知識分子家庭,受父親楊昌濟思想的影響,她在學生時代就堅決反對封建禮教和封建道德,熱烈主張婦女的解放。1920年,她在長沙福湘女中讀書時,就曾在《湖南通俗報》和福湘的校刊上,發表了《向不平等的根源進攻》、《呈某世伯的一封信》等文章,用尖銳潑辣的筆觸,暢快流利的白話,猛烈抨擊封建禮教和封建道德。當時,周南女校有一個英語教員逼死了出身貧苦的妻子,學校當局置若罔聞,不采取任何措施。楊開慧知道后,非常氣憤地對同學們說:“這就是反動勢力壓迫我們婦女的罪證。”在毛澤東和湖南學生聯合會的支持下,她和同學們在福湘、周南的校刊上發表文章,大造輿論,迫使學校當局對這件事做了處理。
在批駁袁枚功在京報副刊上發表的《女權高于男權》的文章中,楊開慧的筆鋒更是直指要害。她說:“男子有承繼財產權,女子當然有承繼財產權。”而當時的法律規定“已出嫁的女子沒有承繼財產權”,她批評當時“國民政府所許與我們的仍是一個不徹底的平等”,把婦女當附屬品,不當“人”看。她呼吁婦女們“絕對不能容許人家把我們做附屬品看”,“努力要求政府給予我們徹底的平等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