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來西藏現代化的愿景

近代以來，西藏一直在向往著現代文明。受自身政教合一制度的限制，每次現代化嘗試又都歸于失敗；直至自治區制度的確立。

1642年，五世達賴喇嘛以改革者的身份推翻藏王，登上西藏政治舞臺中央，建立了政教合一的管治制度。

西藏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所長巴桑旺堆告訴本刊，在政教合一的時代，僧人集團掌握著至高無上的發言權，在其統治的300年間，制約了西藏社會的發展。

在那段時期，西藏的大部分生產資料被三個階層占有，中國藏學專家稱他們為“三大領主”：寺院和活佛、世俗貴族、政府。

人口占5%的三大領主占有著西藏95%以上的資源，巴桑旺堆說。

美國人類學家和藏學家梅·戈爾斯坦考證后認為，由于宗教首領執掌政權，加之全民族信教，導致了西藏不能與時俱進，不能適應外部環境的快速變化——歷史上十三世達賴喇嘛一直向往西藏現代化，但因怕動搖了自己的統治地位，而淺嘗輒止。

梅·戈爾斯坦在其《喇嘛王國的覆滅》一書中，描述了當年吹進西藏這個封閉社會的一股現代化之風。

上世紀初，在十三世達賴喇嘛的支持下，西藏政府屬下曾有一些年輕軍官熱衷于現代知識，他們效仿西方人的生活方式：西裝革履，喝甜茶而不是傳統的酥油茶，人與人見面后握手，娛樂方式有西方社會時尚的打網球和馬球，言談舉止已基本上世俗化。

更極端的是，這些年輕人直言不諱地標榜自己不信教，這在全民信教的西藏來說無異于忤逆之語。于是他們受到喇嘛們的疏遠，普通老百姓也嫌惡他們。

一首當時的歌謠反映了許多西藏人對西方習慣和觀念滲透到這些年輕人身上的鄙視：

“坐在茶館喝甜茶，表明你無處棲身。頭戴金花禮帽，表明你沒錢作頭飾。涂脂抹粉好打扮，只會使你更難看。常吃松軟的鍋盔，表明你沒有糌粑。”

雖然這些年輕人并不身處政黨，但他們被西藏社會認為是一股危險的力量。后來，這些人提出要擴充軍隊的主張時，寺院集團和西藏上層中的保守官員終于忍無可忍。他們認為，這些年輕人企圖向世俗的權威心臟捅刀子。

有一位叫龍廈的貴族，精通藏醫數學，通曉宗教，也是西藏社會難得的熟知西方國家歷史的人，同時是一位技藝嫻熟的樂師，可以演奏揚琴和胡琴兩種樂器，常常組織拉薩的其他樂師一道舉辦“爵士樂自由演奏會”。當年，十三世達賴喇嘛派出4名學生去留學，就請他做領隊。

1933年底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后，1934年，龍廈準備對西藏政制進行改革，結果被逮捕。龍廈被當政者判處挖掉眼睛。

歷史向前推進了16年。1949年，中國共產黨建立了新的人民共和國。

在《西藏人文地理》主編嘉措提供給本刊的文稿中，親歷這段歷史的現全國政協副主席阿沛·阿旺晉美撰文回憶說，當年，毛澤東提出“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盡管如此，西藏當時沒有立即被要求改變其政教合一的社會制度，并于1951年簽訂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史稱“17條協議”。

阿沛·阿旺晉美說，17條協議簽訂后，西藏地區僧俗官員組成“人民會議”，寫了一份“請愿書”，反對和平協議，要求解放軍撤離西藏。一千多名藏軍及民間武裝人員，以及從日喀則地區調遣來的炮兵，加上拉薩三大寺院的兩千多名不明真相的喇嘛們紛涌而來，將中央駐藏代表駐地包圍。此次事件，后被中央駐藏代表平息。

之后，據阿沛·阿旺晉美回憶，1954年，毛澤東會見十四世達賴喇嘛和第十世班禪時說：原來17條協議里規定在西藏要成立軍政委員會，但考慮到西藏許多上層朋友對成立西藏軍政委員會都有顧慮，所以建議成立西藏自治區，實行民族區域自治。

1956年，毛澤東做出了“西藏六年內不進行民主改革”的決定。然而，當年的11月下旬，達賴喇嘛訪問印度期間，包括達賴喇嘛兩個哥哥在內的流亡勢力明確提出要達賴喇嘛留在印度，領導“西藏獨立運動”。當時，周恩來總理在印度新德里與達賴喇嘛進行了三天談話，轉達了毛澤東“六年不改”的決定。

在周恩來的說服下，達賴喇嘛返回了西藏。西藏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所長巴桑旺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此時，甘肅、青海和四川等地的藏民已經和全國一起，開始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

“在推翻舊有制度的過程中，勢必要剝奪一些人的利益，這些被剝奪掉利益的人跑到西藏，散布消息說，西藏的政教合一制度遲早也要被推翻，這引起西藏了上層的進一步恐慌。”巴桑旺堆說。

不久，西藏發生一系列騷亂。1959年3月17日，達賴喇嘛率領600余人逃往印度。3月20日，解放軍在三天內平息了拉薩市的騷亂。

早期在西藏工作的現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熱地回憶說，當年3月28日，周恩來發布國務院令，宣布解散原西藏地方政府，責成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行使西藏地方政府職權。

周恩來甚至在命令中宣布，達賴喇嘛是被叛亂分子劫持到印度的。這意味著，達賴喇嘛的位置將被保留。但達賴喇嘛至今沒有回來。

達賴喇嘛走后，中國共產黨“發動群眾”，一邊動員底層農民分田地，分牛羊，搞選舉，一邊派工作組進駐寺院做思想政治工作。很快，那些得到生產資料的農民中間迅速流傳起了歌頌共產黨和毛澤東的歌謠。

西藏政教合一的制度被推翻了。

1965年9月舉行的西藏自治區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上，毛澤東的巨幅照片被懸掛在會場中間，這次大會宣告了西藏自治區的成立。

近代以來，西藏一直在向往著現代文明，但是受自身政教合一制度的限制，每次現代化嘗試都歸于失敗，直到自治區制度的確立。

(本文部分史實參照了《喇嘛王國的覆滅》一書，感謝《西藏人文地理》主編嘉措對此文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