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孩子

金彩曦

到新兵連才1 5天，沒有摸過槍和手榴彈，沒有戴上領章和帽徽，這群“新兵蛋子”就被充實到連隊——命令來了，部隊要向南開進。

出發前的那天晚上，宿舍里靜得出奇，“山東佬”出乎意料地沒打呼嚕。他恨透了這山東小子，昨天洗澡，他剛脫下褲衩，“山東佬”就驚叫起來：“喲，毛還沒長呢!也要去打仗?!”

羞得他又急忙穿起褲衩。就這樣，“山東佬”用“毛孩子”取代了他的姓名。

經過短暫的強化訓練，部隊就要拉上去了。他所在的連隊被安插在最前沿，他們一班理所當然要蹲進最前面的那個貓耳洞。可是，排長卻通知他去炊事班報到。他明白——因為他是獨生子，年齡又最小，該死的十七歲啊!

他不干了，鼓著兩腮沖進了連部。

“報告!連長，我要到最前面去!”

“噢，怎么?你也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

“可……可是，我沒有媳婦。”他想起了“山東佬”媳婦那照片上俊俏的臉蛋和“山東佬”端詳照片時那種美滋滋的神情。

高個子連長一愣，收斂了剛露出的戲謔的笑容，沉默了，低著頭，背著手，來回踱了一圈，然后走到他面前，用粗大的手摸了摸他圓圓的剃光了頭發的腦袋，低沉地說：“回去吧!別想那么多。”

他不解地看了連長一眼，茫然地走出了連部。

他終于勝利了。出發前，連長把他們班長叫到身旁，嘀咕了幾句，兩人的眼睛都掃了他一下。他在心里笑了，按了按口袋里的長命鎖。向陣地行進的途中，“山東佬”把他從后面拉到自己的身邊，那支他舍不得離手的沖鋒槍被“山東佬”搶去背了。

一場惡戰持續了三天三夜，敵軍終于被打退了，他也倒下了，是那樣無聲無息，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更沒有一句豪言壯語。

換防了，高個子連長來到他的墓前，手里捧著一本《電影畫報》、一封沒有封口的信和一把被子彈打壞的長命鎖。唉!那個沒有媳婦的、曾打著手電躲在被窩里看《電影畫報》的、那個為了到最前沿去而絕食的、那個上前線還帶著長命鎖的……那個毛孩子!連長蹲下身子，手顫抖著，擦著一根火柴，把《電影畫報》燒了，然后把信和長命鎖放進上衣口袋，緩緩地站起來，淚水已沾濕了他那纏在臉上的繃帶。

（作者單位：解放軍第359醫院政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