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

朱章華

“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站在煙雨迷濛、柳絲輕拂的西湖邊放眼遠眺，“冷面書生”陳默不由心生悵惘。

今天他是來殺人的。殺了這個人之后，他就可以退出“黑鷹殺人組”，帶上自己的紅顏知己——楚楚比翼雙飛。要殺的人就在斜對面，是個老者，正背倚翠柳，悠然垂釣。心愛的人卻在湖心的畫舫上，被“黑鷹殺人組”的大掌柜控制著。

陳默遲遲沒有動手，就像在欣賞一幅水墨畫那樣看著老者。他從老者身上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也是那么悠閑、自在。很難想象，老者曾經也是個殺手，而且是“黑鷹殺人組”中最出色的殺手。但在一次重大的暗殺行動中，他不僅放走了目標，連自己也消失了，給“黑鷹殺人組”造成了金錢和聲譽的雙重損失。對待叛徒，“黑鷹殺人組”向來是不遺余力的，即使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揪出來處以極刑。因此，盡管老者隱居了十年，還是被發現了。恰巧陳默請求退出“黑鷹殺人組”，大掌柜冷笑之后，居然答應了，條件是殺了老者。

陳默實在不忍心破壞那“漁翁垂綸”的景致，但如果老者不死，楚楚絕難活命!陳默決定出手：梅子雨!那是一把細如牛毛的暗器，夾雜在雨絲中。密密麻麻地朝老者襲去。若是常人，根本無法分辨就喪命了。但老者只順手拿起斗篷戴上，就將這些無孔不入的“梅子雨”全接了下來。

陳默料定不會輕易得手，一顆“霹靂”隨即奔了過去。這東西著物便炸，威力無比。老者輕輕一揚手中的釣竿，魚鉤躍出水面，一下把“霹靂”帶入了水中，炸起數丈高的水花。

陳默見暗算不成，抽出腰肩折扇，一個箭射，撲到老者面前，點、刺、削、砸，奇招迭出，變幻無窮。老者身手不凡，接招氣定神閑，出招勢若千鈞。二十招后，老者一個“蜻蜓點水”，拂中陳默環跳穴，使之動彈不得。

陳默哀嘆一聲，無限深情又無限凄婉地在心中默念道：“楚楚，來生再見!”然后閉上眼睛，引頸受戮——這就是殺手的命運，要么殺人，要么被殺。

生死在一線之間，空氣似乎都凝滯了。老者卻沒有動手，只是平靜地注視著飄忽不定、如虛如幻的湖面。

“為什么還不動手?”陳默睜開眼睛，怒目而視。

“因為我根本就不想殺你。我年輕時跟你一樣，也是個殺手，殺人不計其數，但我的內心世界卻像眼前的雨霧一般，是空虛渺茫的，只要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那些人臨死前的慘狀。我選擇了隱遁，有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看得出，你也已經厭倦了刀口喋血的殺手生涯，因此，我不僅不殺你，還想成全你。”

“成全我?”陳默愕然。

“對，成全你!因為我知道你來殺我是為了楚楚。你還年輕，幸福剛剛開始，而我已是一把老骨頭了。用我的一把老骨頭來換取你的幸福，值!再說，我恬著也是受累，既要躲避大掌柜的追殺，又要承受良心的譴責。”老者舒了口氣，坦然一笑，“當然，我也想給自己留條全尸。我死后，你就把我葬在這西子湖邊。”老者說罷，掏出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吞了下去……

這樣的結局讓陳默始料不及，他怔怔地看著老者面帶微笑的尸身，腦子里一片茫然。等他意識到老者為他作出怎樣的犧牲時，大掌柜已來到他身邊，拍掌笑道：“冷面書生果然厲害，兵不血刃就解決了積壓在我心頭十年的隱患。”

陳默正視著大掌柜，強壓怒火，問：“楚楚呢?還不放了她?”

“放，立刻就放!”大掌柜奸笑著，打個手勢，隱在樹后的楚楚笑盈盈地走了出來，蓮步款款，絲毫沒有被綁架的跡象。

陳默正納悶，楚楚已走到了他面前，拍拍他的臉，嫵媚地笑道：“小傻瓜，真沒想到你還活著。在我的想象里，躺著的應該是你，站著的是那老東西，結果恰恰相反。不過這樣更好，省得我跟老東西苦斗，而要解決你，那就容易多了，何況你的穴道還被封著。”

“楚楚，你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望著與往日判若兩人的楚楚，陳默驚詫不已，而殺手的警覺又使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當然不懂。”大掌柜接過話頭，獰笑道，“我早就發覺你想退出殺手行列，但‘黑鷹殺人組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所以我安排了一個殺手在你身邊，一旦你退出‘黑鷹殺人組就殺了你。這個殺手就是楚楚……”

陳默一聽此話，再看楚楚那得意的神情，頓時像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只覺得天旋地轉。

大掌柜睥睨了他一眼，接著說：“發現老東西的蹤跡后，我改變了主意，決定讓你去殺他。等你們斗得一死一傷或兩敗俱傷的時候，再由楚楚來收拾殘局。這叫一箭雙雕。現在既然老東西已經為你而死，那么就該輪到你了。”大掌柜朝楚楚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動手，自己志得意滿地揚長而去。

“陳默。”楚楚“刷”地拔出一把匕首，冷冷地說，“可別怪我無情無義。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望著昨日還與自己山盟海誓的楚楚，陳默心涼如水，無言以對。

楚楚緊握匕首，對準陳默的心口猛刺下去……

“啊”!一聲慘叫，倒下的卻是楚楚。就在剛才那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風云突變：一息尚存的老者奮力從地上躍起，用自己的身軀擋下了那一匕首，然后左右手齊出，左手解穴，右手沖拳。結果陳默安然無恙。楚楚命赴黃泉。

陳默連忙扶住傷勢嚴重的老者，哽咽道：“前輩，你……”

老者勉強一笑，用微弱的聲音說：“對不起，小伙子，我點你的穴道，是……是怕我自殺時……你要出手相救，沒想到……差點害了你。我們太輕信大掌柜了，中了他的……奸計!”

“是我害了你!”陳默聲淚俱下。

西子湖邊又添了一座新墳，陳默每天都要到老者垂釣的地方坐上一會兒，靜靜地凝視著湖面。或許，他是在陪伴老者；或許，他是在等待另一個殺手的到來……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