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

葉　強

民國年間，天津出了個神偷，名叫于黑子，別看他五短身材，貌不驚人，兩根手指頭卻神出鬼沒，能眨眼間從裝有毒蛇的籠子里夾出幾個雞蛋來。他用的刀片是把銅錢放在鐵軌上讓火車壓出來的，鋒利無比，一個照面，就能劃破別人貼身的衣裳而不傷半點皮肉。于黑子因“活兒”做得漂亮。被同行們推舉為天津一帶大掌柜的。

于黑子當上了大掌柜的，平日里有徒子徒孫們孝敬著，一般很少出遠門，只是偶爾到北平、上海等地走動走動，做一兩手大活兒，一是撐撐自家的門面，二是向當地的同行們抖個威風，免得手下的人搶活時受了欺負。

這年中秋，于黑子又來到了北平，先投了帖子給當地的劉掌柜的，劉掌柜的趕緊派人回了帖子，說是要請他到北平最有名的茶館聽雨軒喝茶。見到于黑子，劉掌柜的雙手抱揖，熱情地招呼道：“于掌柜的，久仰久仰，來到敝地，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萬望海涵。”

于黑子知道，他之所以這么客氣，是想讓自己高抬貴手，怕那些達官貴人們丟了值錢的東西，把賬都記到他劉掌柜頭上去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劉掌柜的站起身子，輕拍了幾聲巴掌，茶博士進來，打開一方錦盒，取出一包毛絨絨的綠茶。劉掌柜的說，這是女兒茶，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于黑子喝過不少名茶，卻從沒喝過女兒茶。茶博士一邊淋洗茶具，一邊介紹說：“這茶吸天地的精華，受云霧的滋潤。飲了能延年益壽，它是未婚的女子用體溫一點一點地烘干的……”

不一會兒，女兒茶泡開了，披滿白絨毛的綠葉緩緩地舒展著，上下浮動，霧氣騰騰，一股子清香撲鼻而來，直往心窩里鉆。于黑子吞了一口唾液，恨不得端起來一飲而盡!劉掌柜的舉起杯子說：“于掌柜的，請!”

哪想于黑子卻沒有舉杯，一拍腦門說：“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初次和劉掌柜的見面，卻忘了帶見面禮，真是的，真是的……”他突然一指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劉掌柜的抬頭一看，原來對面是一間書館，門前貼著一道報條：“連潤如今日說‘溫酒斬華雄”。于黑子說：“劉掌柜的稍等片刻，于某去去就來。”

書館里坐了不少人，熱鬧非凡，端茶打手巾把的滿場飛，于黑子拿眼睛一掃，徑直擠到一個最豪華的包間旁。不一會兒，說書的就設個“扣子”，停了下來，打錢的小伙計端著盤子一個個地收錢。于黑子側耳細聽，聽到小伙計在包間里說感謝王老板之類的話，心里就有了數。小伙計剛出來，他就踱了進去，假裝一驚：“喲，不是王兄嗎，如今哪兒發(fā)財你啦?”王老板一怔，于黑子走上前去，遞上一根駱駝牌香煙，“叭”地一聲打開火機點上了火。王老板吸著煙，還在狐疑：“你?”

于黑子不緊不慢地答道：“在下劉長庚，和王兄做過生意，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王老板不好意思地“嗯嗯”應付著，于黑子又拍了拍旁邊王老板的瘦小子：“小家伙，嗬，長這么高了!”說著彎腰在他的腦門上親了一口，轉身笑著退了出來。就在那遞煙點火的工夫，于黑子已摘到了王老板內衣口袋里的那塊沉甸甸的金表。

回到茶館，桌子上的女兒茶還在冒著絲絲熱氣。于黑子獻上金表，笑道：“劉掌柜的，讓你久等了，這是本人的一點小意思，敬請笑納。”劉掌柜的大吃一驚，想不到于黑子竟這么快就做成了一筆“買賣”，連連驚嘆：“溫茶摘金表!果然英雄了得，英雄了得……”于黑子哈哈大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真是暢快淋漓!

出了茶館，于黑子叫了輛黃包車回住宿的旅店，下車付錢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皮夾子里的錢沒了，卻多了一根棒棒糖。不正是王老板的兒子嘴里含著的那根嗎?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大掌柜的，竟栽在一個毛小子的手里。于黑子派人給劉掌柜的送去一封感謝信，就灰溜溜地回到了天津。

后來，于黑子才打聽到，其實那“王老板的兒子”比王老板小不了幾歲，是個專跑大輪兒的高師傅，綽號小東寶，因天生矮小，皮膚嫩白，稍一裝扮就像個孩子，是劉掌柜的花了大價錢，托人請來專門“伺候”他于某人的。真是養(yǎng)鷹的叫鷹啄了眼!于黑子是什么人物，能丟得起這個臉面?回到天津后，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苦練起手藝來。他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得把那丟失的面子給掙回來!

七八個月后，于黑子給劉掌柜的下了一道戰(zhàn)書，指名要單挑小東寶，說是上次眼里進了砂子不小心著了道兒，這次要再較高低，如果自己輸了，從此再也不踏北平一步，如果自己贏了，你劉掌柜的就得給咱騰出一塊地盤來……戰(zhàn)書約定，三天之內，誰要是能盜得誠寶齋的“血玲瓏”誰就算贏。

誠寶齋是東洋人開的一家珠寶行，不僅配備了各種先進的防盜設施，還養(yǎng)了一大批打手，要想得手談何容易!這幾天奪得了中國的稀世珍寶“血玲瓏”，更是戒備森嚴。于黑子白天睡大覺，夜晚就換一套緊身衣，趴在誠寶齋的屋頂上仔細地觀察。趴了兩個夜晚，他發(fā)現誠寶齋雖然防備嚴密，但也有一個小小的漏洞，那就是后半夜有個打手起來撒尿，總要順手打開一扇窗子，放進些新鮮空氣進去，慢悠悠地尿完之后才關上窗子。對于于黑子來說，這一泡尿的工夫已完全足夠了，而那個打手，又正是看管“血玲瓏”的一個家伙……

第三天夜晚，于黑子養(yǎng)神養(yǎng)得兩眼精光直冒，悄悄來到誠寶齋。他雙腳勾著檐角，倒掛在窗子上方，趁那個打手轉身撒尿的當兒，神不知鬼不覺地鉆了進去。他徑直來到存放寶物的房間，身子一矮，窩在墻角，一動也不動。那打手撒完了尿，進來后一頭倒在床上，不一會兒便鼾聲如雷。于黑子自懷里摸出一個鼻煙壺，往那沉睡的七八個打手的鼻子上一抹，三下五去二就把他們給迷暈了。借著淡淡的月光，他打開保險柜，正要伸手去抓那寶物，突然鈴聲大作!緊接著門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嚇了一跳，哪還顧得上拿那寶物?奪門就逃。

于黑子和幾個打手混戰(zhàn)成一團，且戰(zhàn)且退，好不容易退到了屋頂上……當他們斗得正酣的時候，床底下忽然冒出一個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咧嘴一笑，抓起“血玲瓏”，輕輕一躍就自另一個窗口溜走了。這個人正是小東寶。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于黑子趁機鉆進來時候，小東寶一直貼在他的屁股后面，他竟絲毫沒有發(fā)覺。

當小東寶把寶物拿到于黑子的面前，于黑子垂頭喪氣地說：“兄弟智謀遠勝于我，實在佩服，唉……要不是那該死的警報器，我也得手了。”

小東寶靜靜地坐在那兒，瞇著小眼睛，也不答話，突然扯出嘴里的煙屁股，輕輕一彈，幾丈開外的一只蒼蠅頓時就被彈得稀巴爛!于黑子一看，驚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怪不得那床邊的警報器突然自個兒就響起來了，敢情人家還有這一手……于黑子這下徹底服了氣，連聲說道：“得罪，得罪，我于某人真是肉眼無珠，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下算是長了見識了!”

再次輸給了小東寶，于黑子慚愧不已，連夜就趕回了天津。從此他一改往日的性情，謹慎行事，謙虛做人，再也沒有踏出過天津半步。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