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哭

邱莉燕

陳秋綿才剛剛小學畢業，卻已經參加過幾百場“工運“（臺北工作傷害受害人協會運動）活動；爸爸因職業災害離家而去，她沒有掉一滴眼淚，反而因此開始研究職業災害、發表小論文；看到媽媽的艱辛，她告誡自己，必須瞬間長大成人。

清秀的臉龐、脫俗的眼神，除了酷，１３歲的秋綿言談間有著不符年齡的早熟。“爸爸不在了，我叫媽媽不要哭泣，哭，好像沒什么用，人應該要往前走。”

和秋綿同年紀的女孩，放暑假的時候，大概除了補習讀書，閑暇之余不是看卡通片，就是上網玩游戲，要不就是參加興趣班學一兩樣才藝。然而秋綿已經有好幾年暑假都是呆在工傷協會幫忙剪報、制作活動海報，要不然就是到公園幫媽媽掃地，仿佛她的童年只跟街頭運動的抗議聲有關系。

不畏懼，展現大將之風

投身“工運”４年了，自從爸爸因為職業災害身亡，小小年紀的秋綿便跟著媽媽曹麗華一起參與工傷協會的大小活動。就像是身處暴風雨中努力抵抗的美麗小花，失去了爸爸的秋綿，沒有人知道她內心到底失落了什么，不過她做過的許多事，反倒是讓周圍的人一再感到驚訝。

工傷協會秘書長黃小凌記得第一次看到秋綿，就是在“工運”場合，當時參加“工運”的都是大人，只有她一個小孩，所以特別顯眼，而且其他工傷受害人家屬通常要面臨生存壓力很少參加工傷協會的活動，但是秋綿母女倆沒有一次會落下。而小學班主任張婉貞第一次見到秋綿，對她的成熟和穩重也留下了深刻印象。５年級時，教室剛剛刷過油漆，書柜亂七八糟，于是張婉貞把幾個女孩子叫過來，請她們幫忙設計書柜的擺置，幾個女孩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說話，這時秋綿突然走出來說：“老師，我來做。”接著，她開始發號施令，指揮同學。張婉貞很欣賞地說：“秋綿小小年紀，卻展現了大將之風，這個女孩子一定不簡單。”

另外，小學畢業時，秋綿在老師指導下，寫出《臺北市及高雄市２００２年職業災害統計分析》、《職業災害知多少》等小論文和延伸報告，更是“震驚”了工傷協會的哥哥姐姐們。

不哭泣，化悲憤為力量

其實班主任張婉貞一開始并不知道秋綿爸爸已經去世，有一天聊天時，她很自然地聊到爸爸過世，表情坦然得讓張婉貞極不好意思，她說自己沒因此掉過一滴淚，更是讓張婉貞心疼她的堅強。另外，張婉貞也不知道秋綿常常參加“工運”，直到有一次突然在“教師上街頭”的游行隊伍中看到她，秋綿還大聲說：“老師加油！”從此張婉貞才知道秋綿早已參加“工運”。

當面對父親去世的噩耗時，從小就被爸爸捧在掌心呵護的秋綿反常地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還反過來安慰媽媽不要哭泣。傷心欲絕的媽媽從此不愿意在房間睡覺，因為一睡到床上她就會想起爸爸，就會哭，秋綿從此忠實地扮演著幫媽媽解釋的角色。參加“工運”，對這母女倆來說是很重要的療傷過程，來到工傷協會，聽著其他同是職業災害受害家屬訴說失去親人的感受，彼此可以互相打氣，心中會輕松許多。于是，曹麗華經常帶著女兒拉橫幅、揮旗子、呼口號，借此慰藉天人永隔的思念。

失去了父親，也就等于失去了家庭的經濟支柱，曹麗華從事臺北市臨時清掃工作，很沒有保障，薪水也不多，因此，她和秋綿身上穿的常常是別人的舊衣服，家庭日用品也常常是從公園里撿的。而且，因為長期打掃，曹麗華常常腰酸背痛，腳底還長了骨刺，為了省下針灸的錢，她總是忍住疼痛不去就醫。另外，即便是參加抗議活動，無論地點在哪、是遠是近，母女倆往往都是步行，為的就是省下坐公車的幾十塊錢。她們的日子過得很清苦，但她們從來不自憐自艾，自己很窮，但母女倆都是樂于助人的人。

要堅強，睡夢中才憶爸爸的好

其實，秋綿的內心并不像表面那樣堅強，她常常會說心情悶悶的，很想睡覺，但又說不出在煩什么。或許是因為她刻意不去想。爸爸去世時，秋綿沒有哭，但是４年后，為了申請教育獎寫自傳時，她卻哭了，因為她被迫去想起爸爸的好，被迫記起對爸爸的愛。

“我老愛犯困，爸爸以前都會背我下樓，再背我到學校去，讓我一直睡，睡得飽飽的。要是爸爸還在，我的個性應該比較任性、叛逆，不會像現在這么乖巧，會更懶吧。”每一天，當秋綿起床的時候，媽媽已經結束了公園的清掃工作，叫她起床、幫她準備早餐，看著媽媽的辛苦模樣，秋綿的心里多么希望自己能夠快點長大，幫媽媽分擔家計。堅強的她，從來不逃避現實，“要是爸爸還在”的想法，也只有在睡得深沉時才會在腦海里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