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桂蓮 王光榮
中共中央對中外記者參觀團暢開大門,熱烈歡迎。來到延安后,眾記者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喜悅
1943年,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不斷取得勝利的大好形勢下,外國駐華記者被中共軍隊抗日的壯舉所吸引,也對長期被封鎖的陜甘寧邊區充滿了好奇,便屢屢向國民黨政府提出了赴陜甘寧邊區實地采訪的要求。
1944年,國民黨軍在豫湘桂戰役中遭到慘敗,引起盟國的強烈不滿。因此,美國不僅要求國民黨將數十萬軍隊從陜甘寧邊區布防圈撤出,以增援緬北、滇西及豫湘桂戰場,而且提出必須允許美軍觀察組進駐延安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眾多的外國記者再次提出訪問延安的要求。迫于壓力,2月23日,蔣介石接受了外國記者的要求,但卻一直拖延到5月,并將外國記者參觀團改為中外記者參觀團。
參觀團團長是國民黨外事局副局長謝寶樵,副團長是國民黨新聞檢查局副局長鄧友德。外國記者主要有美聯社、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的斯坦因,美國《時代》雜志、《紐約時報》、《同盟勞工新聞》的愛潑斯坦,合眾社、倫敦《泰晤士報》的福爾曼,路透社、多蘭多《明星》周刊、巴爾的摩《太陽報》的武道,美國《天主教信號雜志》、《中國通訊》的夏南漢神父,塔斯社的普金科等。中國記者有:《中央日報》的張文柏,中央社記者徐兆慵、楊家勇,《掃蕩報》采訪部主任謝爽秋,《大公報》記者孔昭愷,《時事新報》記者趙炳火良,《國民公報》編輯周本淵,《新民報》主撰趙超構,《商務日報》總編金東平,還有工作人員魏景蒙、陶啟湘、張湖生、楊西昆等。該團外方記者6人,中方記者9人,加上領隊和工作人員6人,共21人。
5月17日,中外記者參觀團從重慶出發,開始了經華北到西北的艱難行程。
參觀團行程甫定,中共中央和有關部門便周密地部署了各方面的接待工作。這次接待工作的根本任務就是“宣傳出去,爭取過來”,即把中共中央的各項政策主張及各方面的成就宣傳出去,力爭澄清那些“邊區黑暗”、“共軍游而不擊”諸多無端的攻擊。
6月1日清晨,參觀團一行由山西省吉縣平渡關西渡黃河,進入陜甘寧邊區固臨(即現在延安市臨鎮)一帶。6月3日,參觀團全體成員來到延長,參觀了延長油礦。隨后又翻山越嶺,由北向南,行至南泥灣,在此參觀游覽整整四天。在三五九旅旅部召開的歡迎會上,王震向大家報告了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盟軍已在法國的諾曼底登陸,開辟了歐洲的第二戰場!中外記者聞訊,無不歡欣鼓舞。當得知如此重大的新聞是來自延安清涼山上的新華通訊社時,在一陣驚愕之后,更增添了他們盡快親眼目睹紅色圣地的迫切心情。
6月9日,中外記者參觀團終于抵達目的地延安。這些人大都是首次來延安,他們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喜悅。
6月12日,中外記者參觀團全體成員都收到了一張由毛澤東發給他們出席招待會的請柬。
臨上車時,《新民報》主撰趙超構發現自己光著腳丫穿著一雙新買的涼鞋,便堅持要回交際處住地穿一雙襪子再走。工作人員看看時間已所剩不多,便勸說道:“這無傷大雅,到了那里,你就會發現,比你穿得更隨便的人多著呢!”
在中央禮堂后邊的客廳內,中外記者巡視著屋內的擺設,簡樸而整潔。自認為有失風度的趙超構發現,延安的不少高級干部都是光著腳,穿著自編的草鞋。他這才消除了剛進門時的不安。不一會兒,毛澤東便在周恩來的陪同下,走入客廳。他一邊同記者們一一握手,一邊認真地聽取翻譯和工作人員報出各位記者的姓名。對第二戰場的開辟,毛澤東代表中國共產黨表示了慶祝之意,并重申了中國共產黨關于處理國共兩黨關系的一貫政策。他說:“我們的目的是共同的,就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和打倒一切法西斯。全中國、全世界都在這個共同基礎上團結起來。”我們擁護蔣委員長,堅持國共與全民的合作,為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建立獨立民主的中國而奮斗,中國共產黨的這種政策始終不變,因為這是全國人民所希望的。
在回答美聯社記者斯坦因提出的“你是以什么權力在這里指導政府和軍隊”的問題時,毛澤東響亮地回答道:“靠人民的信任,靠當前在我們新民主主義的各政府之下的8600萬人民的信任!”
此次招待會,非常成功。后來,國統區的一些記者撰文記述了毛澤東的此次談話,并發表評論說:“假若把毛先生這一番關于民主的談論摘出來,放在重慶任何一家報紙上作社論,也不至于引起特別感覺的。”
當天夜晚,趙超構在中央禮堂觀看延安評劇院演出的《古城會》、《打漁殺家》、《草船借箭》等劇目時,忽然發現毛澤東就坐在他的右側。這種景象,在他看來簡直難以理解。因為在國統區,領導人不坐“包座”而和一般人混在一起看戲,只能是天方夜譚。
編發新聞稿,中央社記者故意篡改報告內容。座談會上,“死去”、“逃走”的延安名人活生生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中國共產黨內的許多新聞界同行也參加了這次活動的接待工作。如新華社社長博古、解放日報社總編余光生等。他們不僅時常與中外同行一同展開采訪活動,而且還適時解答中外記者的各種提問。新華社譯電員浦化人(即王養三)擔任翻譯組組長,負責簽發外國記者采寫的新聞稿件。
但是,國民黨的某些新聞記者,總是設法歪曲延安和陜甘寧邊區發生的某些事件。面對這些情況,我們的新聞工作者總是積極出面做解釋工作,善意地說明情況,以便達到真實客觀報道的目的。
6月22日,中央社記者徐兆慵聽取了葉劍英關于華北、華中、華南三大戰場的形勢報告后,在他采寫的新聞電稿中篡改了報告的基本內容。葉劍英講話中有這樣一段話:我們可以斷言,只要我們得到最高統帥部的命令,我八路軍、新四軍就能將國旗插到北平、天津、上海、南京、武漢的城頭。而徐兆慵卻偷梁換柱,有意把“只要我們得到最高統帥部的命令”這一重要的前提語刪去,變成“在戰略反攻時,一旦時機成熟,八路軍、新四軍可開入北平、天津、南京、上海、武漢”,并將“插上國旗”改為“懸掛我們的旗幟”。如果照此宣傳出去,顯然就會進一步激化國共兩黨的矛盾,使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受到損害。我新聞檢查人員發現后,立即對此進行勸解和駁斥,終于使徐兆慵糾正了電稿謬誤,保證了葉劍英報告內容原原本本地宣達。
6月24日,吳玉章、周揚、丁玲等數十人專門在邊區銀行大院集結,與中外記者進行了長時間的座談。
座談會上,作家吳伯簫發言道:“今年3月,西安有一批人,根本不認識我,卻扮做成我的親戚朋友,說我死了,為我開起追悼會了。這是一種侮辱。大家看看,我這不是健康地愉快地活著嗎?”“我活著,很愉快,很健康,有家庭,有妻子,妻子還是紡紗能手呢!而西安竟追悼起我了。我在延安《解放日報》上寫了一篇文章,叫做《上海的遭遇》,說的就是世界上竟有這樣造謠污蔑的事。現在我趁著這個機會告訴中外記者團的先生們,并且向西安的混蛋們抗議!”
詩人艾青也站起來,憤憤地講到:“大后方有一個所謂的《良心話》,實際上講的全是沒良心的話。那上面發表了一篇文章,叫做《行不得艾青》。說艾青要逃出邊區,當走到邊區與國統區交界的鄜縣(今富縣)時,被邊區政府保安處捉回,這真是活見鬼的事。我為什么要逃走?我要逃到哪里去?在今天的中國,哪里還有比邊區、比共產黨建立的模范抗日根據地更好的地方?”
毛澤東親自接見眾記者,耐心詳盡地答復提問。各國記者寫出了《紅色中國的挑戰》、《我從陜北回來了》等著作
7月12日,中外記者參觀團結束了為期一個多月的訪問,毛澤東親自為他們設宴餞行。但真正返回重慶的只有夏南漢神父及國統區的新聞工作人員。絕大多數外國記者被延安這塊磁石深深吸引住了。不僅長時間地滯留于紅都延安,而且不畏艱險,深入到中共管轄下的各抗日根據地采訪寫作,直到10月下旬才相繼離開。
7月14日,毛澤東在棗園接見了美國著名記者斯坦因,用斯坦因的話描述棗園,就是“農民的老果樹園”。他所見到的中共領袖的辦公條件比想象的還要艱苦。毛澤東的接待室是一個小小的、高度拱形的窯洞,里面有一張辦公用的小桌子。斯坦因把筆記本放在小桌子上面速記。
斯坦因發現,毛澤東是他從未遇見過的最有耐心的采訪對象,他給予記者充分的提問和討論時間。在窯洞里,毛澤東面對著斯坦因,坐在一把舊椅上,一邊抽著煙,一邊講著那些富有哲理的革命道理。有時,毛澤東站起來在窯洞內踱著步子,偶爾還站在斯坦因面前,眼睛盯著他,“以一種安靜的態度,緩緩地有條不紊地談論”。斯坦因盡自己所能,竭力把毛澤東的談話全部記錄在筆記本上。
傍晚,毛澤東和斯坦因在院外的一棵老果樹下共進晚餐。隨后,他們又在窯洞內續談。毛澤東在談話中發現,斯坦因寫字用的小桌子搖搖晃晃,不太方便,便摸黑到院外撿了一塊平整的石塊回來,親自為斯坦因墊平了那條桌腿。
事后,斯坦因為這次會見作出了這樣的結論,他說:“毛澤東是我們這個世紀的偉大人物之一。我并不覺得這話說錯,凡是見過他的人,包括政治立場上完全反對他的人在內,都有同樣的印象。他自己是農家子弟,他永遠不忘記中國人民之中有80%是住在城市以外的人。今天,他在農民與士兵身上所花的時間,依然比花在較高級的人身上的時間多。”“中國革命最初大失敗的時候,他一方面反對愿意放下武器的人們,另一方面反對主張在中國主要城市中心進行拼死的暴動。代替這兩個辦法,他把運動的中心移到了遙遠的鄉村中。”
合眾社記者福爾曼對毛澤東提出的問題十分尖銳,他要搞清國民黨所宣傳的“中共同蘇聯一個模式”、“蘇聯陰謀侵略中國”等諸多問題是否存在。
毛澤東回答道:“我們不是為蘇俄式的共產主義社會而奮斗。我們更樂意把我們目前所做的一切看作是為了林肯在你們南北戰爭中為之奮戰的目標:解放奴隸。在今天的中國,我們有幾百萬處在封建主義桎梏下的奴隸。我們80%是農民,靠一小塊土地維生,而這些土地大多數屬于無恥的大地主。由于80%的佃農要交出50%到80%的收成來付出地租,這就差不多相當于奴隸制。”接著,他還用在土改中得到土地而釋放出高度的抗日政治熱情的邊區勞動英雄的實例,說明他這一主張的正確。
接著,福爾曼又毫不客氣地質問:“如果你們不實行共產主義,為什么還要自稱共產主義者呢?”
毛澤東回答:“你在這兒目睹了許多,足以證明我的話——我們已不再是蘇俄定義上的共產黨人了!”
“那為什么不改變名稱呢?為什么不把它改為‘民主主義、‘新民主或把它改為除共產主義外的任何名稱呢?”
毛澤東說:“不,我們不能,也決不會改變名稱,也不需要這樣做。重要的是它的內容和實踐,不是它的名稱!”
《新民報》的主撰趙超構感嘆地說:“毛澤東是一個最熟悉中國歷史傳統的共產黨行動家!”“在我的想象中,邊區一定是共產黨理論像洪水一樣泛溢的世界。然而不然,馬列主義固然是邊區的基本思想,但已經不再以本來的面目出現了——因為現在邊區馬列主義已經照毛氏所提的口號化裝過,那便是‘馬列主義民族化。換一句話說,馬克思和列寧,不再以西裝革履的姿態出現,卻已穿起了中國的長袍馬褂或農民的粗布短衣了。”“毛先生的另一點長處,是綜合的工夫,不論是一場辯論,還是一個問題的檢討,他最善于綜合各種意見,而作出一個大家認可的結論,或者綜合過去的經驗,而決定以后的方針,這種工夫也不妨解釋為讀史書的成就。”他進一步講道,如果自己在延安呆上更多的時間,真格會被“赤化”過去,信仰“毛澤東主義”了。
圓滿的參觀、誠摯的對話,給中外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在延安、在邊區甚至在回到各自崗位后,撰寫出大量宣傳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延安和各抗日根據地輝煌業績的專著和文章。趙超構寫的《延安一月》這本書長達十余萬字,為國內外讀者所歡迎。《延安一月》在《新民報》重慶、成都兩地登載的同時又出了單行本,被一些有識之士譽為與《西行漫記》和《中國的西北角》齊名的作品。斯坦因著有《紅色中國的挑戰》,福爾曼出版了《來自紅色中國的報道》,武道寫了《我從陜北回來了》,愛潑斯坦撰有《中國未完成的革命》。從1944年下半年起,這些著作在歐美等國相繼問世,并通過了國民黨的新聞封鎖,傳回國內。它宣傳、擴大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戰決心,爭取到世界眾多人士的支持和幫助,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