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泮
在“文化大革命”爆發前,國務院文化部曾進行過一次大改組,與未改組前的文化部相比較,改組后的文化部曾被人稱為“新文化部”。“新文化部”存在時間雖然不長,也就一年左右,但由于它正處于新中國最動蕩那個時期的前夜,就有些耐人尋味了。那么,為什么要對文化部進行大改組?這種現象是怎么出現的?它與“文化大革命”有什么聯系?我們又可以從中得到哪些啟示呢?
中央對文化部進行的大調整
文化部的大改組,發生在1965年的七八月間。這次改組涉及面之大,調整的干部之多,是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這年4月7日,中央免去了文化部領導齊燕銘、夏衍的職務。之后,主要從三個方面調來大批干部進入文化部:一個是南京軍區的干部。南京軍區第二政委肖望東被任命為文化部第一副部長、黨組書記,部長仍然是茅盾。隨同肖望東調入的有一批干部,如南京軍區政治部秘書長趙長河任辦公廳主任、舟嵊要塞區政治部副主任聶鳴九任政治部副主任、南京軍區政治部宣傳部長劉宗卓任政策研究室主任等。再一個是上海市的干部。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石西民為第二副部長、黨組副書記。隨同他調來的也有一些人,如上海市委辦公廳副主任常萍任辦公廳副主任,金沖及(《毛澤東傳(1949-1976)》的主編之一)也是那時從上海調到文化部政策研究室的。還有一個來源是分配來的一批大學生,人數也不少。以后曾任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的陳福今,就是那時分去的大學生。
同時,中央還任命湖北省委書記處書記趙辛初為副部長,武漢軍區政治部主任顏金生為副部長兼政治部主任。留任的有林默涵、劉白羽、胡愈之、徐光霄、徐平羽、李琦等。政治部各二級部的部長和許多處長幾乎都換了。業務部門的領導基本沒有動,像藝術局局長周巍峙、電影局局長陳荒煤、圖博文物局局長陳翰博等。一些直屬單位也換了人,如中國電影發行公司的經理由南京軍區司令部軍訓部副部長薛磊擔任。
由于領導層的大換班,因此有了“新文化部”之稱。又因為南京軍區調來的干部相對多一些,也有南京軍區接管文化部之說,還有人說文化部“被軍管了”。對退下來的人,怎么安置?確實費了一些心思。最后確定送社會主義學院學習。周恩來對他們的安置很關心,多次聽取匯報,從住房到生活、學習條件,作了許多具體指示。像周揚、夏衍、陽翰笙等,中央準備在社會主義學院給他們蓋小樓,讓他們長期學習,看來有在此頤享天年的意思。后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爆發,這些設想沒有實施。
“新文化部”經歷了劇烈動蕩的一年
這些新同志到文化部來,可以說是“不辱使命”,他們積極貫徹執行中央的路線方針和指示,重點做了這樣幾件事情:一是召開了全國文化廳局長會議,彭真代表中央到會并講了話。在講話中,有幾句話很有影響,后來成為彭真的重要“罪狀”。彭真講話的主題是在文化領域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突出無產階級政治,但他也強調,學術問題可以自由爭論,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像彭真這樣說,還是第一次出現。后來在“文化大革命”中,這成了造反派重炮猛轟的靶子。二是向全國人大常委會作了關于文化工作的匯報。應朱德委員長的要求,“新文化部”黨組認真準備,重點就文化工作的形勢,以及下一步怎么搞,作了全面匯報。三是加強群眾文化建設。派工作隊深入基層,調查研究,并推廣內蒙古烏蘭木騎演出隊的經驗做法。四是抓了現代戲的創作演出。包括最初的那八個樣板戲,還有其他一些戲。江青那時已插手文化工作,對那幾個樣板戲,她還真下了不小工夫。五是加強文化系統的思想政治工作。尤其是注意做好新調來的和原來的人員之間的團結工作。
然而,時間不久,正常的工作秩序就被打亂了。1966年《五一六通知》下達后,隨著北大聶元梓炮轟校黨委的所謂“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的出籠,文化部的一些直屬單位,尤其是文化院校,也和全國一樣,紛紛炮轟黨委,許多單位的黨委處于瀕臨癱瘓的狀態。中央向文化部派出了主要由部隊抽調人員組成的2000多人的工作組,到各個直屬單位領導“文化大革命”。8月,風向突變,派工作組成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各單位工作組立即撤出。不久,為了徹底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鎮壓群眾運動的罪行”,工作組又回到各單位檢討錯誤,接受批判。這時,全國已經亂了,到處炮轟黨委、揪斗領導干部,北京發生了煤炭部部長張霖之被批斗致死的事情。但唯有文化部沒有動靜。這主要是因為文化部領導班子剛調整不久,這批干部的背景許多人還摸不透;中央文革小組到處煽風點火,但對文化部卻一直沒有說什么話。因此,對“新文化部”到底是哪個司令部的,許多人還搞不清楚。直到1966年的11月上旬,才有人貼出炮轟“新文化部”黨組的大字報。中旬,江青、戚本禹到文化部煽風點火,對“新文化部”的領導逐個點名批判。至此,所謂“新文化部”終于大亂起來,領導干部已經不能正常工作,全部接受批斗。1967年1月19日,隨同全國奪權的浪潮,造反派宣布奪取了文化部的領導權,領導干部全部靠邊站。3月,戚本禹到文化部當眾宣布,由金敬邁(小說《歐陽海之歌》的作者)負責文化部的工作。“新文化部”就在這種不明不白中宣告結束。
1969年5月,文化部人員全部到湖北咸寧的“五七”干校勞動,服“苦役”。不論造反派還是“走資派”,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邁體弱的,都要承受著繁重的體力勞動,過著艱苦的生活。住的是草棚,吃的是糙米粗糧,拉犁、插秧,燒窯、拉車,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這似乎是對所有人的懲罰,而不論你是在“文革”中“輝煌的”還是“倒霉的”。直到1970年的下半年,大家才陸續被分配工作。
為什么要進行這樣的大調整
那么,對文化部這個本該是文人墨客的所在,為什么要調些軍人和地方干部來執掌呢?在正式場合,沒有人對此作過說明。但從當時的政治形勢看,確實是有深刻的原因。
從全國大氣候來看,正“以階級斗爭為綱”,大搞“突出無產階級政治”,在意識形態領域提出“興無滅資”的口號。1963年11月,毛澤東兩次批評文化部。第一次說:“《戲劇報》盡是牛鬼蛇神,聽說最近有些改進,文化方面特別是戲劇,大量是封建落后的東西,社會主義的東西少,在舞臺上無非是帝王將相。文化部是管文化的,應該注意這方面的問題,如果不改變,就改名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部,或者外國死人部。”第二次的批評與第一次大同小異。指責文學藝術不宣傳工農兵,不宣傳社會主義的新人新事,熱衷于宣傳古人、死人,中宣部不如改名叫“帝王將相部”,文化部改名叫“才子佳人部”。
當時,各種報刊和輿論工具劈頭蓋臉地對一些電影、戲劇進行了嚴厲批判,所謂的“大毒草”不斷出現,如電影《桃花扇》、《阿詩瑪》、《逆風千里》、《早春二月》,戲劇《李慧娘》等,批判的調子越來越高,上綱上線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矛頭實際指向當時的文化部領導。正是在這種復雜的情況下,夏衍、陽翰笙等被免去職務。那么,再選什么人來搞文化部的工作呢?
在當時“突出政治”的氣候下,部隊的人就成了首選,另外再配上一些地方干部。肖望東是井岡山的,又是紅一軍團的,經過長征,長期從事政治工作,經驗豐富,能力較強,南京軍區的政治工作搞得比較活躍。對這一點,周恩來在1966年11月中旬對文化部群眾組織的講話中說得很清楚。他說,調這些同志到文化部來工作,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藝術工作的領導。對于新干部的表現,周恩來說,調肖望東到文化部工作,是因為南京軍區的政治工作搞得比較活躍,創作演出了優秀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現在看來他搞部隊工作可以,搞文化工作不太合適;石西民在柯慶施領導下能做一些工作,獨當一面還不太行;趙辛初在湖北是管農業的書記,讓他搞文化工作也不是合適的人選;顏金生搞政治機關整頓和建設有一定經驗,但搞文化工作也不合適。周恩來的這番話,也是針對江青對這些干部的惡意攻擊和污蔑,作出的說明。1966年底,全國局勢更加混亂,文化部也亂了,根據這種形勢,周恩來曾對肖望東提出,讓部隊來的同志回部隊吧。但由于各種原因,這些同志沒有回成。
這些干部在文化部工作不到一年,受沖擊卻達三年多,甚至影響到不少人以后的人生道路。“文化大革命”結束后,許多文學藝術界的人,痛定思痛,深有感觸地說,讓不太懂文學藝術的部隊和地方干部來搞文學藝術,本身就是一個誤會,“文化大革命”中猛烈沖擊他們,更是鬧了一個大誤會。后來,許多人包括原文化部的一些人,和這批調來的干部成為了常來常往的熟客好友。像“新文化部”辦公廳主任趙長河和現在頗有名氣的電影導演滕文驥,1970年先后都到了西安,一個在陜西省委,一個在西安電影制片廠。兩人常有來往,談起文化部的那些事,都頗有感慨,互相理解,關系一直很好。
文化部的調整與“文化大革命”的聯系
“文化大革命”是從文化領域開始的。文化部調整是在1965年的七八月份,而11月《文匯報》就發表了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成為“文化大革命”的導火索。兩者在時間上銜接很緊,從這個方面看,文化部的調整與“文化大革命”有著某種內在的聯系。按常理推斷,如果認為周揚、夏衍、齊燕銘等人不能再領導文化工作了,換幾個懂文化的人來領導不就行了?但當時卻不是這么做的,而是從軍隊和地方調干部頂替文化干部來領導文化工作,不是調幾個人,而是調了一大批干部進來,毛澤東稱之為對文化領域“摻沙子”,其實是對文化部動了一個大手術。聯想到不久后,即1966年2月,在《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者座談會紀要》中,提出建國以來我國的文化藝術領域被資產階級專了政,基本上貫徹的是一條“封、資、修”的黑線,可以看出,當時毛澤東及中央的某些人對文化領域看的是一團漆黑,是極不信任、極不放心的。
毛澤東后來也說,“文化大革命”首先是從文化領域開始的。也就是說,首先從思想文化領域開刀,然后波及其他領域,直至中央。這樣前后聯系起來看,文化部的調整與“文化大革命”的發生就不是毫無關聯的,它是“文化大革命”深刻政治背景下的產物,是毛澤東“文化大革命”思想理論以及方式策略的組成部分,從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為發動“文化大革命”鋪路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