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書寫與吟唱

魯順民

讀著這篇小說，耳邊不知道誰總在念叨著那句話：啊，黃金般的年代！它不但是，而且我也知道它是。

出自已故美國評論家、作家蘇珊·桑塔格的小說《朝圣》中這句關于青春年華的表述，無法不讓人感動，《小染》的閱讀過程無疑是重溫那種感動的過程。

小說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個洋溢著青春氣息的世界，青春的氣息如風如潮撲面而來，讓人躲閃不及無法拒絕，只能欣然面對。閱讀這篇小說的經過，至少對我這樣的讀者來說，始終處于一種被動的狀態，也同時是一個被說服，最終被感染進而引發共鳴的過程。其實，讀者不難體會創作者心底里的迷茫與掙扎，就是作者本人也未必能給出已經逝去或者即將逝去的青春以足夠的理由，青春意味著不確定，因此，青春有著無限的可能，正如與作者年齡相仿的“少年作家”郭敬明對青春理解的那樣：青春，是道明媚的憂傷。

之所以強調“被動”的閱讀感受，這是因為作者所營造的青春世界迥異于常規關于青春的定義，我們所理解、所習慣和被訓練的青春，是與健康的活力、純潔的心靈、堅強的意志、崇高的理想、遠大的抱負聯系在一起的，是“讓我們蕩起雙漿”的湖光塔影，是“為著理想，勇敢前進”的鏗鏘之音，是“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那種成長的渴望，也就是說，我們曾經賦予青春太多的歷史和社會承擔。從童年開始，成長就被搞得不得消停，和身心之外的世界糾纏不清。當呂魁在那里正兒八經一唱三嘆地講述一個看似陳舊的“三角戀愛”故事的時候，誰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怎么會是這樣？

是啊，怎么會是這樣？青春期的在校少年大張旗鼓地談性談戀愛；把戀愛的機會慷慨地讓給要好的朋友以表現友誼的純潔與真誠；在爭風吃醋與自我傷害中體現自己對愛情的忠誠；打群架，說臟話；女孩子居然挑動男孩子之間爭風吃醋來表達對男孩子的一片癡心；在打口盤（走私ＣＤ）、啤酒杯里度過放學后無聊的日子；口叼香煙在教學樓的欄桿前沐浴著美麗的黃昏；少男少女之間蒙朧的愛情最終沒有結果；心里明白這是愛情卻無法確認；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一點點步入艱辛異常的生活又束手無策；義無反顧地陪著女朋友到醫院里從肚子里打下別人的孩子……

怎么會是這樣？但是且慢，怎么不能夠這樣？或者說，怎么不是這樣？誠然，小說并不是在回答這一個問題，也無意回答清楚這個問題，但不能否定，作者對青春這一嚴肅的主題進行著嚴肅的思考。

小說的題目是《小染》，主角是小染，故事又是質疑著兩個男孩子與小染的感情糾葛展開；甚至，小染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滴淚水，每一次心情變化，每一回命運的轉折都構成推進故事發展的重要因素。這一個從大都市來的小姑娘，在兩個小城少年的心湖中攪動起一圈圈漣漪，沉睡而躁動的心被喚醒，被激蕩，被擊中，深藏的朦朦朧朧的情愛之欲仿佛到這時候才有了明確的目標。一切都圍繞著小染展開。表面上，小染是作品的主角，兩個青春年少的男孩子圍著她轉，但事實上，當小染第一次鮮鮮亮亮地出現在校園中的時候，就充滿了某種象征意味。

這個從大都市來的姑娘當然有著一種陌生的與眾不同的氣質與風度，自然與小城里成長的女孩子有很大的不同。大大方方，磊磊落落，她的出現與其說一下子喚醒了沉睡在少年心底的青春意識，不如說是少年心底里的青春意識找到了附麗的對象，盡管小染并不出色，并不漂亮，但并不妨礙她的卓爾不群；盡管小染很平常，并不是心目中的愛戀對象，但是卻被她深深吸引，這不是愛情，但也不是友情，不是愛情不是友情又是什么？

小染純情，小染率性，大膽真率又多愁善感，是一種高雅，一種高貴，還有一些令男孩子們激賞非常的反叛，在她的身上有著許許多多令人捉摸不定的不確定性。這一個小染，原因不明地由繁華都市來到小城就讀，在小城的校園里攪動起陣陣波瀾，使兩個男孩子原來沉悶但平靜的生活節奏一下子改變了不少，度過一段終身懷戀而難忘的快樂，最后，趙飛報復同學打架而被拘禁，最終被父親強迫遷到省城就讀，茹楓為了實踐與小染在京團聚的諾言而由理科轉為文科苦熬迎接高考的日子；而小染，則又如來時一樣原因不明離開了小城。來如風，去如風。當茹楓他們幾個再一次會面的時候，好朋友的變化令依然沉浸在少年回憶里的茹楓猝不及防，趙飛一副少爺模樣，正準備花錢去鍍金，而小染，卻為了爭取一個上戲的機會傍上了足可以做她父親的制片人……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茹楓找到“后海”，那個小染當年念念不忘的地方，但招致的卻是小染一陣訕笑，小染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小染，但是，當小染處在絕境無法自拔的時候，她卻想到了少年時候的朋友，讓茹楓陪她一起上醫院。小染為了生存，犧牲得太多太多。

我始終不認為小染是個漂亮的女孩。

她很平凡。

平凡得就像……

平凡得就像我們的夏天。

小染最終沒能夠走進男主人公的生活，最終偏離了男主人公所期待的軌跡，隨風而逝，淹沒在如蟻的人群之中，被滾滾紅塵所吞噬，永遠地成為一份沉淀的回憶，成為主人公心中永遠懷戀的綠地。誠然，男主人公，以及所有正在成長路上的少男少女們，也會像小染一樣與現實短兵相接的過程中最終與生活達成某種妥協，但是，“我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過著我剩下的生命，但我內心一定會有一個聲音高喊：我不服。”小染這一個平凡又不漂亮的女孩子，在這樣令人震撼的呼喊中完成了一個寓言。青春是美麗的，但又是脆弱的。青春是純潔的，但同時又是易逝的，在青春躁動的季節里，無論以怎樣的面孔呈現出來，都是一道“明媚的憂傷”。小染在小說中就是一個關于青春的象征，一個全新時代背景下關于青春的寓言。

讀懂小染身上的寓言意味，是理解這篇小說的關鍵所在，同時，這個人物身上的寓言意義，也正體現著作者不凡的想象力與明確的小說意識。

小說的其他人物，比如秦嵐、大馮、小敏，雖然沒有放置在主要敘述的位置，但都是可圈可點的，是這部小說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和小染一樣，他們共同構成小說的青春群像的同時，也共同完成了關于青春的象征功能。包括環境的營造，也具有強烈的象征意味，人物的安排和敘述，張馳有度，富有節奏感，顯示出相當老道的敘述功力。而且，通篇小說的語言酣暢自如，鮮亮生動，６萬６千多字的作品幾乎不費什么力氣就一口氣讀下來，如詩般的語言是小說的另外一種魅力所在，體現出新一代少年所具有的獨特思維方式。大部分時候，語言的魅力就是思想本身的魅力。

也許，比小說本身更讓人驚訝、更讓人欣喜的是，這是一篇小說處女作，而且，小說的作者，是一位年僅２１歲的大一學生。結合小說的作者一起來看，這篇小說的意義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