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太太的果園

楊　臻

羅恩是個機靈狡黠、善于經營自己的人。他把讀大學期間所有打零工的錢全部存下來，期望有一天能夠做成一筆利潤不菲的生意。羅恩大學畢業后，在一家證券公司工作。羅恩很羨慕那些一手買進、一手拋出的闊老板，他發誓要賺一筆大錢。

于是，羅恩開始用自己的積蓄做些小的投機生意。漸漸地，小的投資生意已不能滿足他的胃口了。1990年，他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開始投資“購買生命”。

在美國，有很多老人在退休后，生活水平下降，每個月的養老金只有六七百美元，這些錢只夠老人維持基本的生活，若要繼續支付人壽保險或生病住院的費用，這點退休金就顯得非常窘迫了。

因此，一些投機商瞄準了這些困窘的老人。他們設立了“購買生命”的中介公司，將老人的房屋和人壽保險作為抵押，再幫老人找到一個生活上的贊助者，三方簽下合同，直到老人生命結束。

很快，羅恩就“購買”了一個老人的生命。可誰也沒有料到，天上掉下一塊餡餅，羅恩只支付了他三個月的費用，老人就在車禍中意外身亡了。按照合同，羅恩獲得了老人的人壽保險和房屋財產。

羅恩欣喜若狂!他沒想到自己投資不多，就獲得這么大的回報。他天天呆在中介公司，精打細算，希望能“購買”到更具“價值”的生命，獲得更大的利潤。

終于，羅恩通過中介公司找到了凱西太太。羅恩判斷，不出兩年他就可以在凱西太太身上大賺一筆。

凱西太太快60歲了，是一位富人的遺孀。雖然凱西太太嫁入豪門，可是她的命運并不好：兒子夭折，丈夫也因癌癥過早離開了人世。丈夫在遺囑中將房產歸凱西所有，但凱西不得改嫁，否則他的律師將按遺囑收回所有財產。這么多年來，凱西的晚景非常凄涼。

中介公司的人暗示羅恩說：“凱西家族的人沒有一個活過65歲的，均因糖尿病過早去世，她的壽命不會太長。我們用很少的投資，就會盈利很多！”

1992年秋天，羅恩按照地址找到了凱西太太的家。走進凱西太太的豪宅，羅恩瞪大了眼睛，他還沒有見過這么輝煌、氣派的裝修。“我真是找了一個有錢的主！”羅恩不由得狂喜，心想：“等這老太太一死，這里全部都是我的了！”

可他很快就發現，凱西太太看起來精神不錯，她衣著得體，略施淡妝，一雙飽含著慈愛的目光，說話的聲音也悅耳動聽，言行中顯出幾分高貴、寬容的氣度。這和羅恩想像中病歪歪的老太太完全是兩個模樣。

凱西太太帶著他參觀清掃得一塵不染的房間、修葺整齊的果園。可羅恩一點也不想聽凱西太太嘮叨，他一邊有口無心地夸贊凱西太太的家很漂亮，眼睛卻在房間里瞟來瞟去，四下張望，在心里估量著家具的價值。

每個月20號這天，羅恩極不情愿地去一次銀行，往凱西太太的戶頭上存入兩千多美元。每當這個時候，羅恩總是恨得咬牙切齒，詛咒凱西太太突然死于非命。

可凱西太太好像一點也不計較這些事情，她每個月收到羅恩的錢后，就會給羅恩寄去一張表示感謝的卡片。有時，她也從自家后院的果園里摘些新鮮水果托人給羅恩捎去，或者打電話請羅恩到家里來坐坐。

可羅恩從來都不情愿去看凱西太太。因為，羅恩把買禮物的錢和自己耗費的時間、汽油錢都算進了成本。偶爾，他也會把客戶贈給他的對他沒什么用處的禮物寄給凱西太太。他可不愿意再為凱西太太多花一分錢。

一開始，羅恩總覺得這是凱西太太在和他套近乎，生怕他每個月不能按時寄錢。漸漸地，凱西太太的熱情和真誠感染了羅恩。他也開始在順路的時候，抽空去看望一下凱西太太。

就這樣，6年過去了，凱西太太的身體狀況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改變。又一晃，10年過去了，老太太沒有任何不祥的征兆。雖然她的病發作過兩次，醫院甚至下了病危通知書，可每次凱西太太都能挺過來，這總讓羅恩虛驚一場。這10年來，羅恩一共資助了凱西太太30萬美元。花費了如此高的成本，卻一無所獲，羅恩覺得凱西太太的命還真“昂貴”呢！

2002年，羅恩快35歲了。他照舊每個月給凱西太太的賬戶上撥錢，10年來，這似乎已經成了羅恩生活的一部分，一種習慣。凱西太太依然是那么慈愛地對待羅恩，春天，凱西太太邀請羅感到自己的果園，坐在蘋果樹下曬太陽，吃新鮮水果；夏天，凱西太太給羅恩準備自己做的草莓刨冰；秋天，羅恩則陪著凱西太太到公園里看黃昏的落日；寒冷的冬天，羅恩還能品嘗到凱西太太煮的最拿手的咖啡和烤牛排。

漸漸地，孤身一人的羅恩也覺得他和凱西太太就像一家人一樣，他們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多。羅恩也經常和凱西太太講些外面有趣的事情，只是從來不提自己的私事。

有一個周末，羅恩到凱西太太家里吃飯，凱西太太隨口問道：“這個周末你有什么打算啊？”

羅恩說：“同事要給我的生日開Party。”

“那可以到我這里來開啊！這里又寬又大，正好可以開Party。我們家里還有一套現成的開Party用的道具呢……”凱西太太熱情地說道。

羅恩聽了，喜出望外。原來，羅恩雖然存款不少，可是自己卻住在紐約城一間狹窄的公寓里，那里根本不可能開Party。可是羅恩是個要面子的人，他正為此發愁呢，沒想到凱西太太如此大方，正好解了他的難題，他簡直太感激她了。

12月10日是羅恩的生日，羅恩和凱西太太在家里等著朋友們的到來。凱西太太還換上了一件寶藍色的絨線裙，略施粉黛。

羅恩也覺得像過節一樣快活，他按照凱西太太的意思，把家里裝飾得很漂亮。傍晚時分，羅恩正站在客廳的小梯子上一個一個地掛著小彩燈，忽然一股異常甜美酥香的味道鉆進他的鼻子，他忍不住放下手里的彩燈，好奇地來到廚房。

羅恩看見凱西太太正在忙碌，淡黃的燈光顯得那么溫暖，餐桌上擺著豐盛的美食，收音機里傳出抒情的曲子，凱西太太正在盤子里拌著水果沙拉，這是一種多么溫馨的情景啊！一種異樣的感覺從羅恩的心底涌上來，他覺得凱西太太就像媽媽一樣。這情形就是他在童年的夜晚，躺在孤兒院的床上，幻想了無數次和媽媽在一起的情形，雖然，他從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

Party開得成功極了。羅恩的同事羨慕地說：“羅恩，你媽媽的手藝真不錯，你的家真的太漂亮、太舒服了。”羅恩聽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從未有過的滿足感。要知道，這是羅恩平生第一次開家庭Party。

終于，Party在舒緩的樂曲聲中結束了，凱西太太把客人送到了門口。等望不見最后一個客人的背影了，羅恩也走到門口和凱西太太握手道：“謝謝。”

凱西太太憂郁地說：“謝謝你，羅恩，今天晚上我很快樂。我沒有孩子，如果我的兒子還活著，也應該像你這么英俊、年輕。”

羅恩聽了這番話，忽然心中翻滾著一種莫名的酸楚，他低下頭對凱西太太說：“我想我還沒有告訴過您，其實，我是一個孤兒……”

凱西太太聽了這番話，眼里充滿了驚訝。她輕聲地說：“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我當做媽媽。雖然我住在這座豪宅里，可我是個孤單的老人。羅恩，你就把這里當做你的家吧。”

羅恩的淚水頓時奔涌而下。

那個冬天，親情突然降臨。也許是渴望已久，羅恩覺得紐約的冬天不再像過去那么冷酷無情了。他開始像對待親生母親一樣照料凱西太太。有時羅恩也會偶爾想到他正在“購買”凱西太太的生命，可他逐漸發覺自己在逃避這件事。

轉眼就到了圣誕節，在翩翩飛舞的雪花中， 羅恩和凱西太太度過了一個溫馨、幸福的平安夜。雖然羅恩已經35歲了，可他還是在平安夜的第二天清晨，像7歲的孩子一樣，等待著凱西太太的圣誕禮物——那可是他第一次獲得媽媽贈與的圣誕禮物。

圣誕節過后不久的一天夜里，凱西太太的病情忽然發作，她發起高燒，被送進了醫院。

羅恩飛快地趕到醫院。他來到病房，一眼就看見凱西太太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他向醫生詢問了凱西太太的病情。這時，中介公司打來電話說：“羅恩先生，經估算，您將獲得250萬美元的巨額財產。”

250萬！當羅恩聽到這個數目，猛然一驚，他醒悟到自己已經耗費了10年的光陰來“購買”凱西太太的生命，現在她就要死了，那他投資的30萬美元馬上就要獲得超額回報了。

可不知為什么，羅恩就是高興不起來。羅恩站在凱西太太的病床前，望著凱西太太緊閉的雙眼，內心里涌動著一種悲傷。他聽到內心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對他說：“如果你不嫌棄，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媽媽……”不！他不想讓凱西太太——他的媽媽離去，他不愿意再做一次被人拋下的孤兒。

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占據了羅恩的大腦。他疾步走進醫生的辦公室，大聲詢問還有沒有救治凱西太太的方法。醫生說：“凱西太太的腎臟衰竭，除非有人愿意捐獻腎臟！可她沒有一個親人，要找到合適的配型也不容易。”

“除此以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醫生搖搖頭說：“這是目前惟一的辦法。”

身在手術臺上，羅恩忽然有一種非常坦蕩的感覺，那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當中介公司得知這一消息后，卻勃然大怒：“羅恩先生，你瘋了！你不僅是在提高自己的成本，也提高了我們的成本。我警告你！你要承擔一切后果！”

羅恩冷冷地說：“我愿意！”

也許是天意，羅恩居然符合配型，隨后的移植手術獲得了成功，凱西太太的病情有所好轉。為了更好地照料凱西太太的生活，羅恩干脆搬到了凱西太太的家里住下。

在羅恩精心的照料和陪伴下，凱西太太又幸福地生活了兩年多。

凱西太太去世后，羅恩繼承了她的全部遺產。當拿到這筆錢的時候，羅恩大哭了一場，因為他知道，他失去的遠比他得到的這筆錢珍貴得多。但是在悲泣中，羅恩也感到很幸福，因為他體會到了真正的幸福是用心來獲得的。凱西太太的那筆遺產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他用金錢衡量一切的砝碼，在他的心里，那是母親的饋贈。

在春天的繁花和蒼郁的樹陰下，陽光依舊溫柔在灑落在凱西太太家的果園里。羅恩把果園修葺得更加美麗了，果樹上結滿甜美的果實，在羅恩的心里，那是母親給予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