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鑫
我州較有影響的殘疾女詩人李楠辭世近20年,我捧讀《李楠抒情詩》,就會產生一種她雖死猶生的直感,心靈的屏幕一下子閃現出臧克家先生的佳句: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李楠在殘魔中掙扎,還寫出如此高質量、高水平的詩,實在不容易。
李楠的詩,一個最突出的內容,就是抒發她對人生的體驗,抒寫她的人生觀、價值觀、生死觀、成敗觀,等等。眾所周知,李楠的生活經歷與寫作經歷,是一般常人難以想像的,她坎坷的人生旅途,令人驚嘆,她把對人生的各種感觸和體驗作為詩的主要內容和主題,那是很自然的事。
我們看她的《行》這首詩,詩人寫道:“一道道艱難的旅程/伴著我的一生/一個個美好向往/引我步步向上攀登/串串深深的足跡/步子不斷向前延伸/那金燦燦的希望/激起勤奮/無邊的土地上/走著永不自滿的人。”這一首詩,直抒胸臆,不隱晦,直來直去,實話實說,流露出一種樸素自然的美。李楠的一生,就是在坎坷、艱難的旅途上跋涉著,而戰勝殘魔、克服艱辛的巨大精神支柱和勇往直前的無窮力量,就是內心深處充滿著對前途的“美好向往”,那是“金燦燦的希望”。這樣,她才敢于在人生的懸崖峭壁上毫不畏縮地向上“攀登”。在取得一定成就之后,一點也不滿足,一生以“勤奮”自律。在茫茫人生道路上,“走著永不自滿的人”,可以看到,“永不自滿的人”,正是詩人李楠自己。
在李楠的人生詞典里,根本找不到“悲觀失望”、“畏縮不前”、“茫然沉淪”這些字眼,她是一個鐵打鋼鑄的女強人。除了用“意志堅強”、“堅韌不拔”、“勇往直前”這類詞語來評價她,還有什么呢?
再看《石榕》這首詩,詩人這樣寫道:“從堅硬的石縫里/沖出一枝綠色的力/以百倍的奮發/托出一個完整的軀體/枝葉有風兒搖曳/椏上有鳥兒棲息/頭頂有陽光雨露/哪管根子還壓在崖底。”
這首詩在構思上又另具一種特色,在表達上又別有一番情趣,可以說這是一種象征性的寫作手法。“石榕”是抒情的主體,它是一種生命力極其旺盛的樹木。看它巖石壓根,它從石縫間奮力“沖出”,沖出來的是樹又不是樹,是“一枝綠色的力”。
石榕,磨難灌頂,沒有“力”,怎么沖得出?所以沖出來的不是樹,而是“力”!“力”是一種意象,它有形(一枝)、有色(綠色的),可以捉摸得到,它就是樹,詩是耐人尋味的。
“沖出”來之后,又是一番景象,它是“一個完整的軀體”,接受陽光雨露的滋潤,枝葉“搖曳”、鳥兒“棲息”……
詩人磨難重重,她用“力”不顧一切地“沖”,寫詩自勉、自勵,結局是碩果累累,心靈不斷得到慰藉。
“石榕”象征詩人,就是詩人自身的寫照。詩人的很多詩,都采用這種象征性的寫法。詩人的人生,就是因她與磨難抗爭而精彩,詩人的生活,就是因她勤奮寫作而充實。
李楠愛詩如命,一些詩抒發她對詩的認識、對詩的理想、對詩的追求的執著之情,表現她對詩的最真切、最深刻、最直接的領悟。
我們來看她的《詩與血》這首詩:“一滴滴血/一朵朵花/詩人的碧血從民的鮮花/詩是血/不是水/有血/才能沃出生命之花”
詩人始終把“詩”與“血”連在一起,把“詩”與“花”連在一起,把“詩人”與“人民”連在一起,它們有著血肉不可分割的關系。詩是用生命鑄造出來的精神產品,所以它是血不是水;詩人是人民的一分子,他的崇高使命就是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詩人只有與人民聯系在一起,他的詩才有強大的生命力,才是“生命之花”。詩不是茶余飯后消遣的玩物,是認真的、嚴肅的、高尚靈魂的結晶和升華,詩人對詩的本質,作了形象的詮釋。
再看《我的詩》,詩人寫道:“我的詩是片片綠葉性活是參天大樹/詩之靈感天天生長/詩篇緊緊依偎著泥土/詩韻時而吻著星星/時而沉人地層深處/在人生的海洋里/我獲得閃光的珍珠/我的詩在世界永駐。”
詩(藝術作品)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生活是“泥土”,是“大樹”,是“海洋”,而我的詩,就是“片片綠葉”,是“閃光的珍珠”。詩是從生活中釀造、提煉出來的蜜,所以生命力極其旺盛,獲得了“在世界永駐”的永恒力量。
《寫不完的長篇》是這種認識的不同角度的抒發:“我撕下張張云片/裁成潔白的詩箋/帶著我的心/奔向遙遠、遙遠……/萬里征途上/雨是墨/地作硯/描不盡的城鎮燈光/抒不完的山寨田園/山上挺拔的青松堤閃光的鋼鉆/路旁斗艷的群芳/是少女的笑臉/多彩的生活啊/是一部寫不完的長篇。”
“白云”是“詩箋”、“雨”是“墨”、“地”作“硯”這大膽的夸張兼暗喻的抒寫,表現了詩人遼遠的胸懷和無可阻撓的氣魄。認識了生活是創作的源泉,所以,“城鎮的燈光”、“山寨的田園”都是取之不盡、寫之不完的題材。不脫離生活,將自己全部身心融人于生活之中,創作就獲得了極大的自由。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是一部寫不完的長篇”。這個結論,千真萬確,毋庸置疑,而且發人深省。
以無私奉獻為主題的詩,也有多首。請看《橋》這首小詩:“用自己的軀體/連接著兩岸的情/在自己的心上/印著密麻的腳印/在清澈的河水中/倒映著美麗的身影。”
橋,司空見慣,不引人注目,讓千人踩,萬人踏,沒有什么了不起。但詩人從它身上,發現了詩意,它連接著的,是兩岸的“情”,它下邊的河面上,“倒映著美麗的身影”。有橋,就什么都連接起來了,方便了。橋在默默地為人們作出奉獻。橋能如此,何況人呢?
《曇花》這首詩,也很值得玩味:“從潔白的心里/綻開透明的微笑/張著綠色的長臂/擁抱深夜的思考/不需要狂熱的吹捧/也討厭輕浮的喧鬧/檳棄秋風嘲諷的落葉/也不向往嚴冬的枯燥/黑夜并不是那么無情/它讓人忘記白天的煩惱/用清新的幽香/讓人們回到童年的美好。”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曇花,它生命短促,不值一提,所謂“曇花一現”,含有明顯的貶義。但詩人卻發現了它的可貴之處。它清逸、高潔、對人們奉獻著它的“幽香”。它啟發人們不要“吹捧”、不熱衷“輕浮的喧鬧”等等,默默地、任勞任怨地恪盡自己那一份有限的職責,雖然渺小,但也是不可缺少的。因為它純潔,人們見到它,就會得到一種心靈受到凈化、情操受到陶冶、就像回到純真的童年一樣的感覺。
李楠寫詩,多種修辭手法并用,大膽想象,多以奇思妙想成章。如,“從潔白的心里/綻開透明的微笑”。除了采用擬人的修辭法外,形容詞的妙用也最為突出。用“透明”來形容“微笑”,就顯得奇妙非凡,引人遐思。
曇花為什么會“微笑”呢?是說曇花惹人喜愛地開放了,就好像對人們笑臉相迎一樣。“擬人”手法用得貼切,以物比人,以靜為動,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直感性。視覺意象(曇花)與感覺意象(微笑)結合、交錯起來,顯得生動活潑、韻味綿長。曇花是潔白的,所以感覺它“透明”。
李楠寫詩,題材十分廣泛,山、河、崖、石;花、鳥、龜、蟲;風、雷、雨、虹,等等,都是她抒情的對象。說她的頭腦是詩的礦洞,她的感情是詩的溫床,這是一點也不過分的。她善于見景生情,托物言志,這是她的專長。
有的詩,富于哲理性,看出她在詩中表現的理性和睿智。如《真理及其他》,本詩由九首小詩組成,每首兩行,言簡意賅,給人以啟迪,起到開人心智的作用。
第一首《水》:“有色的未必都珍貴/無色的未必都不珍貴。”寫出“有色”的辯證關系。水是無色的,但它是珍貴的。他是生命之源,難道不珍貴么?
第二首《酒》:“刺激與麻痹/是雙生的兄弟。”嚴格地說,本詩才有一句話,一句話成詩,精煉至極。
第三首《智能》:“智能是春天的陽光/然而孕育她的卻是嚴寒冰霜。”“智能”是抽象的、空洞的概念,但在李楠筆下,她卻變得形象、具體了。她是“陽光”,萬物都離不開。對人類來說,沒有智能,就是白癡。
第四首《真理》:“心中沒有真理/活著等于死亡。”真理也是一個抽象概念,但它是人們處世的精神力量、奮斗目標。沒有了真理,就會兩眼一抹黑,活著就沒有意義,生不如死。
第五首《脊梁》:“以自己強大的身軀伎撐著一個集體。”“脊梁”、“骨干”這些事物的支撐力量顯而易見,但要用詩來表現,這決非易事了。李楠做到了,說明她是天才。
第六首《燭》:“小雖小/但卻已盡了力。”實際是寫人,人的能力有大有小,盡了力,就無怨無悔。
第七首《路》:“只有開辟才能把它延伸/只有行進才能把它縮短。”這無疑就是人生道路的寫照。“開辟”、“行進”是完整的人生旅程。只“開辟”而不“行進”,也是白搭;只知“行進”而不知“開辟”,就沒有新的起點。
第八首《夕陽》:“西下了還留著余輝/余輝盡了再捧起星宿。”夕陽不老,夕陽永恒。人老了,也要繼續努力,繼續奉獻。
第九首《蛾》:“向往光明/明知卻要付出生命。”為了追求光明,死也不怕,無所畏懼,視死如歸。
思想單元化,看事物是單一的、片面的、平庸的;思想多元化,看事物就是多角度的、全面的、辯證的,顯得深不可測。
李楠善用辯證的眼光看待事物,在詩中也有明顯的表現,思想多元化,就說明她老練了,成熟了。讀《李楠抒情詩》,我只有一個感覺:李楠沒有死!
本欄責編王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