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森興
一個阿姨跟我說,她非常愛愛孩子,恨不得把肉割下來(給孩子)。她說得很懇切,眼里還帶著淚,可是我卻聽得毛骨悚然。
一邊是一小時幾十元錢的薪酬,一邊是流著眼淚的孩子,你內心的天平會向哪一邊傾斜?我在北京一所著名的師范大學讀書,這所大學的學生在家教市場上非常受歡迎,我也曾是家教大軍中的一員。可當家教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太多孩子的眼淚,讓我最終放棄了這個輕松而且賺錢又多的兼職,因為我不愿意再當幫兇。
那份家教是我在學期末找到的,家長在電話中顯得有點著急,讓我當晚就去。我先和家長聊了聊,了解一些孩子的情況。父親對孩子有很高的期望。他說老師認為這孩子進班級前十名沒有問題,可他的排名老是在二十名邊上徘徊。馬上就升初三了,要想進好的中學,分數還是最關鍵的要素。他很著急。聊著,我發現那孩子在客廳轉來轉去,步速很快,也不和我打招呼,躲得遠遠的。當時我心里暗呼不妙,這次怕是纏上了一個不好相處的孩子。
進了他的房間,他用力地拉開椅子,猛地坐下,拽出書包里的語文和英語書,摔在桌上,也不說話,然后就眼圈紅紅地拿出一份英語卷子飛速在上面勾畫ABCD。過了一會兒,我試探著說,我們先不做卷子,聊聊好嗎?孩子不理我,可那一瞬間,他的眼淚刷刷地往下流。遞過紙巾,我說:“你有什么委屈嗎?可以告訴我不?”孩子不吭聲,繼續流著淚,但是看起來明顯好多了。于是我決定趁勢追擊,從凳子上站起來,假裝要走:“假如你不樂意補課,好,那我馬上就走,我可以幫你向叔叔講清楚,但是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委屈好嗎?”
“就他們?算了吧。”就這一句話把我們之間的戒備和隔閡撕開了一個小口。我們開始聊天。在交談的過程中,他的眼淚不時地流下來。他指著床對面高高的書架上面的一大排文學名著說,那都是老爸為他從書店成捆成捆花大價錢搬回來的,可是他連一本也沒有看,他平時喜歡看的還是漫畫書。他告訴我說這次請家教父母根本沒有和他商量(而前幾次的家教老師也因為他的學習進步不明顯被辭退了)。他爸媽也很少和他談心,有些事,他感到很迷茫,不敢和他爸媽說,也不知道該跟誰說。
那一次我沒有給他上課,因為我知道,他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只灌輸知識的老師,而是一個愿意傾聽他內心郁悶的朋友。所以我們只是聊天,聊得很開心。
作為師范大學的學生,做家教可能是最方便最輕松的一種賺生活費的方式。每個小時能拿三四十元錢,比家里人賺錢不知道容易多少。要知道,我父母經年累月日曬雨淋手提肩扛,一天也就是十元二十元的收入。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真的很感激那些家長給了我一次次機會,可是看到他們毫不考慮孩子的感受,只把孩了當成讀書機器,甚至考試機器,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甚至有種當幫兇的罪惡感。
在我看來,很多家長只是以愛的名義,把孩子當成人質,當成實現自己的童年夢想的人質,孩子的成績是其在其他人面前炫耀的資本。或許這樣說嚴重了一些,可是家長不顧孩子的感受,強加給他們很多壓力,這能說是真正的愛嗎?
孩子成績不好就打就罵的,雖然是少數,可也不是沒有。我就碰到過這樣的父母。一次,我給一個初二男孩補英語,那男孩說,他愿意躺在床上聽課。我說好。怎么聽也是聽啊,只要孩子樂意,效果更好。可萬萬沒想到,他父親進房間看到兒子躺著,就火冒三丈,不問青紅皂白,把孩子一頓好打。我攔都攔不住。
我身邊的同學幾乎沒有不做家教的,你要是私底下問問他們有什么感受,大多都會有一肚子話要說。
其實,很多家長真的不可謂不愛孩子。一個阿姨跟我說,她非常愛孩子,恨不得把肉割下來(給孩子)。她說得很懇切,眼里還帶著淚,可是我卻聽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