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錯電話

王瑞芬

不知為什么，常常有人打手機的時候會錯打到我們家固定電話上來，多的時候一天十來個，少的時候一天也有一兩個。

剛開始，我和丈夫還能禮貌地告訴人家打錯了，后來真有點不堪其擾了。只要拿起聽筒發現聲音不對，我倆就會一聲不吭地掛斷電話。

有一次，我剛“喂”了一聲，里面就有個女聲在破口大罵：“我丈夫的手機怎么在你那里?你這個狐貍精，讓他接電話!”雖然挨了罵，我還是很耐心地跟她說打錯了，但她跟本不聽我解釋，反而在里面罵得更難聽了。這下我生氣了，跟她說：“他洗澡了，你先等會兒!”說完，我把聽筒放在一邊，不再管它。過了好一會兒，聽筒里傳來了忙音。這時我心中充滿快感——雖然對方是何方神圣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但從這女人不堪入耳的謾罵和一上來就說別的女人“狐貍精”判斷，這兩口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回家掐去吧!

還有一次，半夜突然鈴聲大作。丈夫一下子坐了起來，緊張得不得了：“準是老家有什么事情?！蔽乙苍谝慌試樀貌惠p，要不是有什么急事兒，誰會在半夜兩三點來電話呢?可是丈夫“喂”了一聲后，卻對著聽筒說起了英語，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會兒丈夫放下電話，美滋滋地跟我說：“又打錯了，讓他不看好電話就打，他讓我睡不好覺，這回也夠他心疼的半宿睡不著了——這可是越洋電話。”我眼淚都笑出來了。

日子這么過著，時常捉弄一下打錯電話者，成了我們兩個人生活的調味品，沒誰覺得不對，良心上更沒有半點兒過不去，誰讓他們干擾了我們的正常生活呢!

忽然有一天，媽媽打來電話，聲音里滿是惴惴不安：“撥你的小靈通，不小心按重了一個數，竟然也通了。不知打到哪去兒，想問問人家，卻不想讓人在電話里罵了一頓。”被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罵，媽媽的語氣里盛滿了委屈。我也不由地怔住。想想生活中誰舍得跟媽媽大聲說話啊，爸爸和我們這些兒女，疼她都怕疼不過來，哪個又想讓她生氣呢?可一個陌生人，竟然劈頭蓋臉，不由分說一頓呵斥……想著我就心疼得不得了，這可是我的媽呀。剛想勸媽兩句，可忽然那些接錯了的電話涌上心頭：又有多少回我在電話里跟人家大發雷霆，又有多少回我狠狠掛斷人家的電話，又有多少回我在電話里戲弄人家……可我想過他們是誰的親人嗎?我想過這些沒由來的脾氣會讓他們心里多么不舒服嗎?又有誰會故意打錯電話多花電話費?也許他們像媽媽一樣歲數大了老眼昏花，可又不放心遠方的兒女，滿心歡喜的撥通電話，卻不想換來當頭一棒。更有可能，都不是打電話者的錯，只是信號出了問題，可照樣能換來我一頓脾氣。正羞愧難當的時候，媽媽又說話了：“不知是不是長途，你說我這手就這么一抖，好幾塊錢就扔出去了?！眿寢尮澥T了，恐怕到交電話費前這件事她是不能釋懷了。我又想起了丈夫那些說著英語的電話，又讓那些人緊張了多少日子呢?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么簡單的道理我是從什么時候不懂的呢?媽媽打錯了電話會挨罵，她坐公共汽車又會有人給她讓座嗎?上集貿市場別人少找錢她會知道嗎?我親愛的媽媽，我越想越放心不下。我自己都做不到對別人這樣，我能要求別人對自己的母親好嗎?

接完媽媽的電話，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丈夫不放心地走過來問我怎么了，我瞅著丈夫，平靜而堅決地說：“以后不管誰再打錯電話，都要客客氣氣地和人家解釋清楚。”

我知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那就先從接電話開始吧。為了我的媽媽，為了天底下所有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