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厚的詩

某日

1

桔色的燈

照著

桔色的

果

灰色的玻璃

映著我

灰色的影

2

搖搖擺擺、步履蹣跚、老態龍鐘而又

貌似嚴峻的

雨

淋濕了蜻蜓的薄翼

和心中羊皮的經卷

洗遍了

顧此失彼的

春夏秋冬

3

我

靠緊了

斑駁的四十三路

站牌

漫游者

1

年長的水鄉

哪里還有影

固執的童謠

悄然消失

你

不用回首

2

越過山山水水的

不光是表

即使失去了節奏

噪音也有情

你

不用自卑

3

只是一部史書

何須悲悲切切

總有一天

睜開了眼

鷹在催促

你

必須走

4

哦

細瓷閃爍

杭州涌出

生日晚會

1

爆竹炸碎的

不知是不是整個世界

篝火吞噬的

卻是你那個

蒼涼的剪影

2

即使你與節奏一起呼喊

即使你與呼喊一起撞擊

其實

連山也沒有回音

3

紅燭燃盡了一曲

無言的悲歌

酒已燒紅了

夜的眼睛

4

你

總會涉過這

輝煌的

淚

致友人(一)

黑色的山

裸著黑色的脊梁

黑色的山

流著黑色的淚

黑色的山

給黑色的少年說：

帶上你的弓箭

走吧!”

黑色的少年搖搖頭

嘴角閃過一絲

更黑的微笑

致友人（二）

越過危途

看到樗櫟

樗櫟在望

樗櫟在握

樗櫟在心頭

樗櫟在碧微

戲致漆園吏

履及何止山川

你也涉過這思的河

致友、致情、致愛

也致那縷不屈的思緒

滴滴思的淚

萋萋亦絢麗

你也經過這江邊一隅

你也遇見過這踟躕的行者

相逢有聲、有言、有笑、有泣

相別無聲、無言、無笑、也無泣

握別又在陌路

遙遙謝酒旗

往事

我不知在這里靜坐了多久

平伸的雙臂

一手伸向

早已出關的老者

一手伸向

早已化為灰燼的廟堂

焦黑的手

早已不再滲出鮮血

緊閉的眼睛里

竟然燦爛輝煌

夕陽夕陽

燒紅了山崗

一天，一位牧童曾經歌唱

我側耳傾聽

忐忑的腳步擊穿了我的心房

鞭聲和呼哨早已錄進古老的辭書

古舊的心房空空蕩蕩

那時，我并沒有站起來追逐

烈日只是剝盡了我最后的衣裳

夕陽夕陽

燒紅了山崗

又一天

我低下了頭

多輪的怪物呼嘯而過

連篇累牘的爭論和精彩絕倫的手勢

紛紛揚揚

但我終于沒有睜開眼睛

夕陽夕陽

燒紅了山崗

總有一天，我的一切會被燒成粉末

只在這不朽的大漠上留下我黑色的印

一邊，向著太陽

一邊，向著廟堂

在最后的時候，黑的印

笑了

夕陽夕陽

依然燒紅了山崗……

山下人問

你想到沒有人跡的地方去嗎?

你想拋去這所有沉重的殼在那黑色的大 幕下舞蹈嗎?

在那些漫長而又炎熱的日子里

你寫下的僅僅是一行

灼熱的字嗎？

由此上溯、第一次你對著大山流淚了

然后你說你從來沒有有所動衷過

從那個時候起

你就開始闡解這千古的謎了嗎

后來，你經過這不祥的地方

走過這不幸的路

記得雷電撕裂夜空的時候

你終于伸出了手

難道你不怕被那虛假的反光

灼傷你的眼睛嗎?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把心掏出

放在了祭壇上

但我也不知道用什么

才能衡量它的分量

在山腳下放高升的人走了

在江邊歌唱的人走了

在烈火中舞蹈的人走了

最后連這貌似雄偉的大山

也崩潰了的時候

那可怕的白晝就永遠地

降臨了嗎?

最后的吶喊就這樣消失了

最后的星辰就這樣隕落了

最后的大幕就這樣不再升起

那酷烈的白日就這樣永遠地

照射這

赤裸的大地了嗎?

為了那個隆重的葬禮

灰黑色的影

依然在風中

舉手……

卡儂：山下人問

告訴我為愛而離開人世者的名字

告訴我誕生的那個早已化為廢墟的城市

告訴我是誰籌備了荒野中的那個盛典

告訴我是誰僅僅為了記載而做的那個賢

明的手勢

告訴我那個白發的老丈從何日起就在這

里等待

告訴我那個長袍的女孩為誰在這里備酒

告訴我寄出的應該是標志還是箴言

告訴我收到的應該是友還是仇

告訴我這路邊的骷髏是前輩還是來者

告訴我他是否曾走進太陽何日又走出

告訴我他在哪天又在哪里跪下

告訴我他在哪天又在哪里站起而又昂起

了頭

告訴我他是否也在這里拋棄了所有的行

囊

告訴我到山的那邊還有幾多的路途

告訴我是否應該感謝這無盡的苦役

告訴我是否應該醫治這流血的傷口

告訴我是否應該把一切留給這黑色的江

河

告訴我應該是誰陪伴著那黃土

告訴我這一切是歌還是泣

告訴我在這里是為了走還是為了留

告訴我獻給這祭日的是血還是淚

告訴我在這凄厲的風中

我為誰

再舉起手

尾聲或開篇

在那些漫長而又炎熱的日子里，

你曾隨著你的先生穿越林莽。

在那個萬籟俱寂的時候，

你曾伴著你的兄弟在途中駐足

諦聽天的淺唱

你也曾在那個盛大的慶典中

與友人們將手疊在一起宣誓，

那一夜，

你獨自走在冰冷的祭壇，

向著星光追問：

何處覓輝煌。

雖然你不再勸阻那群熱血沸騰的青年，

雖然你不再一次又一次地修復

那座早已破碎的偶像，

雖然你早已在圣歌與挽歌聲中告別，

最后將熊熊的爐火關上，

然后你緩緩地站起，

猶如一個萬念俱灰的鐵匠。

或許本來就應該這樣，

于史，

于詩，

那只是一次陳述或記載，

那只是一個標記或箴言，

剩下只是祈禱了吧。

為了那個告別

為了那個承諾，

也為了那份虛妄。

總有一天你會

重新閱讀這一切，

“告訴你

那詩人

就是我!”

我斷定，

那天的夕陽

定然會照耀著你，

在山腳下

了望。

（選自《徐福厚一個繪制者與書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