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萍的詩

黃志萍

啞謎

我承認，我是故意的

這是一個圈套。你聽到小動物的尖叫

別擔心。很多聲音，都是假象

它們讓你覺得空氣里有一種東西在膨脹

它們讓你想到水草，食物，愛，和死亡

有時候我感到疲憊，當十指劃出圓圈

一段故事從此開始，另一段故事就此結

束

而流水按時經過門前，有人打掃庭院

在夕陽里投下完整的倒影。還有一些事

情

如果我不說，你也不要提前知道

裝飾

下午，過生日。

你可以放縱，但不能喝酒，不能哭

不能繼續對所有的記憶保持同樣的敬畏

有人走了，與你錯身，掩蓋遺留下的痕跡

后來空氣多么新鮮，相似的東西不斷拔

節

畢竟這是三月，春如舊

月亮不時爬上樹梢，我們約會

數一二三，扮回唐朝的模樣

鬢角垂下發絲，衣袂掛上銅環

出門向西，走路叮當叮當叮當地響

潛伏

是這樣的，他不再配合

不再聽我講哀傷的故事

他把角色定在將來，他說慢慢來

親愛的，手絹還有一塊，而你

還有足夠的時間。

我開始相信他，如同相信明天的露水

仍舊會打濕我喜歡的葉子。而在這之前

我決定不去見你們。這是四月，

小錘子鑿開的縫隙，有陽光漏進來

我在他的體內安居，看起來像個好人

雙城

向四個方向打開，鐵皮車的門

我記得，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不是第一次，在人群里搜尋一個人

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距離，舊陽光

去年的花兒，而現在空無一物

城池間架上橋梁，建筑家的欲望

讓很多人都走散了。后來，

聰明一點的改走旱路，有幸彼此遇見

眼睛里沒有波紋。點頭致意的時候

恥笑一下別人的愚蠢

異族

形式上的遷徒者，將內容里的第一頁撕

掉

有關身世的謎底，從此被刻在石頭上

流水不腐。一個土著民族背井離鄉

他們的孩子在籮筐里習慣了顛簸

并把最初的哭泣散落在民間

剩下的絕大部分的日子是陰郁的

偶爾陽光照耀淺灘，河水打濕堤岸

他們也吃草，他們不是羊

沒人了解他們的悲傷

被遺忘的玉米

我又看到這些小東西

彎著腰，再也站不直的小東西

在冬天上午的田野里

孤單而突兀的小東西

風吹來。吹過她們的頭頂

吹過她們曾經金黃的骨肉，飽滿的牙

這也許是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

或是僅存的少數派。而大多數

已陷入沉默。她們的命，斷送在路上

讓秋天之后留下來的另外一些

成為曠野里永遠的異物

B小調女孩和葉綠素

她在國稅路午后的光線里

像一尾游動在琴弦上的魚

她閃著童話般清亮的光澤

而我，再也回不去了

作為兩個對比鮮明的音符

我們被安插在故事的開頭

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

零肆年秋月某日

國稅路上一片金光

十歲女孩溫心語和我

站在奔城的楊樹下，做試驗

找很多片葉子，沒有發現葉綠素

彼此都有些失望

受傷的蘆葦

然而，更深的憂傷始于分離

她獨自沉溺，隱忍

獨自在下午的陽光里觸摸多汁的身體

偶爾搖曳，但不發出聲響

很多事，與距離無關，與美無關

與你所能想像到的任何深度無關

作為秋天之后的短暫抒情

一根蘆葦，正被一整片蘆葦悄悄遺忘

一截木樁露出水面

我無法詳細描述一次微小事件

為了維持一種小范圍的平衡

它必須是靜止的，它必須違背意愿

必須將我擺放在參照物的位置

水很急。它對我的注視是緩慢的

像是慢慢回憶起某年某月的偶然相逢

而現在是下午，北河以北并無舊相識

四周安靜。一截木樁露出水面

它在水里，它不屬于水

偶然

這必是偶然。最先插滿茱萸的人

最先枯萎。剩下的，聞到潮濕的氣味

似舊時光。而此刻心中已無悲傷

一定要相信，還會有許多事發生

比如你來，與我登高，穿大紅的衣裳

或飲菊花茶，順便提起去年的一場小病

1月22日，訪友而歸

是多年的沉默

讓人急于表達，言說，甚至調笑

朋友從一個季節返回，沖我點頭，洞悉一

切

朋友送我門環玲瓏，送我街市喧嚷

而梧桐安靜，掩藏了我小小的混亂

是怎樣的天氣。

無煙，無酒，無過路人擊鼓相邀

我在人群里，無目的，無小恙

這都無大礙

我聽見一滴水

下落的聲音

一滴水落下來

在水池底部，濺成無數滴

它下落的聲音

正穿過衛生間、廚房、窄小的前廳

繞過冰箱、料理柜、隔板

偶爾透過玻璃，或者在玻璃里游走

并試圖穿越我的房門

我終于聽見一滴水落下來的聲音

當那聲音抵達我，其實

它已經落下來了很久

而我，僅僅是在它的過去式里

停留了幾秒

（選自《詩潮》２００５年７—８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