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賠

于繼勇

岳父被公交車撞了!當有人把這個消息告訴老康時，他的頭像被人用2l眼的煤球狠狠地砸了一家伙，腿一軟，拉板車的肩膀一松，就走不動路了。老康沒心思把剩下的四百斤煤球賣完了，車子一扔就向出事的地方跑。

看著岳父被輾成煤餅一樣的腦袋和一丈多長的鮮血，老康淚流滿面。晚上，老康把岳父出車禍的事對煙酒店的老板二餅講了，說：“老哥，你說我該咋辦呢該咋辦呢，咱城里又沒有人，軋了不能白軋吧。”

二餅拿他肥厚的手掌，把個柜臺拍得山響：“你個熊人，人命關天哪，一條命少說也得賠三四萬塊吧，你以后幾天也不用賣煤球了，天天到交警隊門口蹲著就行了。”

六年前，老康帶著老婆孩子來到城里，從剛開始撿破爛，到現在拉著板車販煤球，他一直像頭牛一樣，低著頭耕耘著希望，他希望發財，希望老婆戴著和城里女人一樣金燦燦的耳環，養著同樣白嫩嫩的臉和手。那樣的話，老婆就不會半夜里把他踹下板床，罵他笨驢了。

老康遞了五六支“中南海”后，才問到“重大交通事故處理辦公室”的門。老康敬了一圈煙之后，含著腰，站在辦公室中央，不知下面應該如何開口，這是“辦大事”啊，哪能像賣煤球時，那樣張開嗓子吆喝?

站了十幾分鐘，才有一個中年警察指了指一張凳子說：“坐吧。”老康流了一臉汗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清楚。最后總結似的說：“你可要為我們鄉下人做主，人都死了，總不能白死啊……嗚嗚……老人家死得慘啊。”老康想起二餅的囑咐，便咧口哭將起來。

“哎，哎，哎，你這大男人怎么這樣，想哭出去哭去。這是辦公室，不是你家里。”一個警察很生氣地喝道。老康立即停止了哭聲，揉了揉眼。其實老康現在并不是真的很傷心，他覺得流眼淚是目前唯一的手段。

“你來之前我們已經接到報案了，這事我們會依法處理的，你先回去處理老人的后事吧。公交公司那邊一有結果，我們會告訴你的。”一個中年警察說，口氣很和藹，給老康用紙杯子端來一杯開水。老康忙含著腰接過，連聲道謝。

晚上，老康到二餅的小店，把去交警大隊的經過，向二餅說了一遍。

二餅顯然對老康一天的表現不滿：“你光到交警大隊不行啊，要鬧啊，你不鬧，他們就能拖則拖，拖個一年半載的，你還找誰討錢啊。你明天領著老婆孩子，到公交公司鬧一鬧。”

老康不怕公交公司，就領著老婆到公交公司“鬧”了一天。公交公司的經理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老婆盤著腿，坐在辦公室的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鼻涕抹了一地。公司的經理很惱火，先是耐心解釋：“我們是國營單位，幾千口子人、幾千臺車，絕不會出了事拍拍屁股跑了，現在司機都拘起來了，接下來就看交通怎么判，判多少我們賠多少，一分不少你的。”

后來，經理實在惱火了，拍桌子叫道：“你老這樣在我辦公室里大哭大叫的，我打ll0來抓你們了。”說著就要抓電話。

老康向老婆一使眼色，老康的老婆就地一滾，躺在地上撒潑。公交公司的經理急了，氣急敗壞，把兩千塊錢摔在桌子上，吼著：“走吧，走!出去!”

老康拿著兩千塊錢，回家了。讓老康兩口子感動的是，非親非故的二餅對老康的家事倒很放心上，主動找老康貢獻主意，幫他張羅找人送禮。

為了準確地問出負責處理事故的交警大隊隊長的家，二餅和老康把一箱健力寶和二條紅梅煙，送到了交警隊看門老頭門衛室。老頭客氣話都沒說就收下了。老頭寫了個條子，上面有電話和地址。老頭說：“誰問，別說我說的。這是違犯紀律的事，要不看二位半夜來訪，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

隊長是個關鍵人物，二餅說一箱飲料和二條煙解決不了問題的，要送“干的”。老康自然不懂什么是“干的”。二餅說，錢啊，現在不是前幾年了。老康苦瓜著臉望著二餅說：“哥，你看要送多少呢，俺就一千多塊了，多了俺可沒有啊。”

二餅有點生氣了：“你想不想要那三萬了？不想要就滾你老家種地去，我他媽在幫你忙啊，我圖你什么回報?”

隊長很生氣地說：“你們怎么又來了，還找到我家里來了，不是告訴你們再過幾天嗎?”老康說：“我們不催，不催，就是想讓領導上上心，俺鄉下人命苦……”老康說著說著又要流眼淚。二餅在背后用手一戳他的腰，老康止了眼淚，把裝了錢的信封丟在地上，轉身下樓，跑走。

隊長用很嚴厲的聲音對著老康的背影說：“撞死人是大事，司機要判刑，然后附帶民事責任，再索賠。有什么事到辦公室說，不要再到我家里來。”

四個月后，老康拿到了賠償錢，三萬六千塊。

“我幫你這么大忙，老子抽了一支煙沒有?喝了你一口酒沒有?你就給老子這么點辛苦錢？”二餅指著老康手上的兩千元錢說。老康用顫抖的聲音說：“那你說要多少?”

“五千!沒有老子，公安局賠你根吊毛!”二餅把柜臺拍得山響。

夜里，老康對女人細語：“靠種田四五年也搞不了這么多。老頭子死得值啊!他今年都78了，也活不了幾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