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兩張老名片：范煙橋與陳蝶衣

金嗓子周璇的《夜上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陳子善說：“這首膾炙人口的《夜上海》是大上海的‘音樂風俗畫’，惟妙惟肖地勾畫出燈紅酒綠的都市風光和香醇濃郁的海派風情，從而成為上海的—首‘標志性歌曲’，也是上海的一張‘音樂名片’。”

詞作者范煙橋，幾乎做過一個才子所能做的所有事情一一小學教員，中學教員，大學教員，副刊編輯；寫過小說，編過教材，擅長行萆，能繪墨梅，懂美食，寫劇本，填歌詞……

他的名字總是和周瘦鵑、程小青出現在一起，真是“老蝴蝶”了。現在提起“鴛鴦蝴蝶派”，大家總是想起艷情，偵探，黑幕，武俠等等。艷情小說可歸于徐枕亞，周瘦鵑，偵探小說的功勞當歸于程小青，而黑幕小說的主力則非范煙橋莫屬。所以對“鴛鴦蝴蝶派”無論是褒是貶，范煙橋總也是脫離不了干系的。

范煙橋與蘇、滬、錫—帶的文人交往甚深，1912年由柳亞子介紹加入南社，年僅18歲。從此，范煙橋步人文壇，無所不寫。他能夠日寫數千字，而且多年不輟，據說最高產的一年竟然發表文章百萬字以上。再從體裁來看，他的小說涉及偵探、武俠、言情、社會、歷史等多個領域，都卓然成家。他是新小說也寫，舊小說也寫，程小青主編《標點白話福爾摩斯談案全集》，范也是主力成員。

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教員。于是就利用他對文壇的熟稔，再加上親身經歷的創作體會，花了三年時間陸陸續續寫作成功《中國小說史》，1927年出版。時間比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要稍微晚一些。但是，與魯迅有所不同，魯迅只寫到“晚清譴責小說”，而全書以“此外以抉摘社會弊惡自命……則遂墮落而為‘黑幕小說”’。范煙橋的小說史是一直談到民國小說，可謂真正的“現代文學史”了，而且那些當紅作家多半與范煙橋有交往，權威性自不待言。但是，“黑幕小說”經魯迅批評已然變成惡謚，新文學的批評風頭更健，誰都不敢再談，范煙橋只得將其歸納為“社會小說”，通俗作家面對文學史，自己定位身份總是這樣尷尬。

范煙橋的另一個絕活是填詞。其實他出道時的成名作就是寫作彈詞。那時候他不過18歲，偶爾向上海的《時報》的一個副刊“余興”投稿。那時候的副刊主編是包天笑，對范煙橋的才氣頗為賞識，于是約范煙橋寫彈詞。范煙橋一揮而就，寫出《家室飄搖記》共十回，內容是諷刺袁世凱稱帝一事。誰都沒想到，也許范煙橋都沒想到，解放以后，他不再能寫“非主流”小說了，竟然還要擺弄這些出道本事以娛晚年。

正是由于填詞和寫作方面的影響，范煙橋開始與影劇界接觸。他被召至上海，任明星影片公司文書科長。當時的影片剛剛從默片轉向有聲片，對編劇，寫歌的需求非常大。舊式文人多半熟悉戲劇，’比如鄭逸梅就作證說范煙橋深諳昆曲，這樣轉行寫歌詞自然是輕車熟路了。范煙橋又轉戰明星、金星、國華等多家電影公司。特別是他在 1940年前后為國華電影公司改編的《西廂記》、《秦淮世家》、《三笑》，—部連一部地賣座，捧紅了包括周璇在內的一大批明星。

除了《夜上海》，范煙橋的填詞到如今還在我們傳唱的歌里，隨手就能列舉出《花好月圓》、《燕燕子費》、《花樣年華》等。但是，范煙橋的填詞從來就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么“哀怨，柔弱，精致，迷離”。要知道，現在經王家 衛之手廣為流傳的“花樣年華”的歌詞里有這么—段，“美麗的生活，多情的眷屬，圓滿的家庭，驀地里這孤島籠罩著慘霧愁云，慘霧愁云，啊，可愛的祖國，幾時我能夠投進你的懷抱，能見那霧消云散，重見你放出光明。”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一些范煙橋真正的想法。

范煙橋就是因為不愿意與日本人合作，所以放棄了如日中天的電影業，重拾教鞭。解放后，他也不再寫通俗小說了，轉而研究太平天國史，為評話演員唐耿良寫《太平天國》腳本，同時又為國外的僑報寫《李秀成演義》，在香港報紙上連載《唐伯虎外傳》，寫了一系列新彈詞。

1967年，范煙橋病逝。

香港“樂壇長青樹”陳蝶衣仍然健在，已經九十五歲高齡了，而他晚年填詞的歌，唱紅鄧麗君、羅文等歌手，卻先后故去了。現在很多歌手都在上海開“懷舊”演唱會，逢到此類演唱會，必唱陳蝶衣的歌。其實上海的音樂人也往往有家學淵源。比如為“玫瑰玫瑰我愛你”譜曲的陳歌辛就是寫出“梁祝”的著名作曲家陳剛的父親，而陳蝶衣的兒子就是赫赫有名的指揮家陳燮陽。

陳蝶衣是1952年去香港定居的。在此之前，填詞寫歌并非是他的主業，在上海辦報辦雜志才是他賴以謀生的手段。他原名陳哲勛，又名滌夷，號逋客，后來別署玉鴛生。15歲時就輟學進了上海《新聞報》，做—今練習生。他的“蝶衣”筆名一說來自滌夷的諧音。另一種說法則是，當時周瘦鵑、程小青等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在上海正風行一時，雜志上刊出一篇流行小說《蝶衣金粉》，很受歡迎。又由于陳蝶衣在報館中年紀最小，大家都叫他小弟弟，“蝶衣”在上海話里連讀就是“弟弟”。于是，陳蝶衣就成了他的筆名，一用就是數十年。

陳蝶衣在1933年創辦《明星日報》，年僅23歲。由于是無名小報，雖然售價大洋1分，但還是賣不動。陳蝶衣就想出了發起“電影皇后評選”的招數，擴大了一些影響，但是來投票的人仍是不多。陳蝶衣又出一招，將投票人、被投票人以及選票數字逐日刊登在報紙之上。讀者們看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跟明星排列在一起，頓時熱情猛增，這樣，報紙在兩個月內肋收到數萬張選票。投票結果，明星公司的胡蝶壓倒了聯華公司的阮玲玉和天一公司的陳玉梅，成為了“電影皇后”。《明星日報》也借此機會，—躍成為當時最有影響的娛樂報紙。

1941年，報人平襟亞在福州路創辦了—家“萬象書屋”，同時準備辦—份《萬象》月刊，他第—個想到聘請的主編就是陳蝶衣。陳蝶衣把《萬象》定位在包羅萬象上，他喜歡追求新潮，同時又強調“言之有物”。所以陳蝶衣最喜歡“陌生名字”，刊發了很多大學生的創作，黃裳等作家就是那時成長起來的。同時陳蝶衣又依靠自己的人脈，先后拉攏了鄭逸梅、傅雷、張恨水、張愛玲、孫了紅等等大牌為《萬象》寫稿。由于《萬象》的商業性和趣味性都非常強烈，雜志銷量一路走高，最火的時候曾經九次再版，平襟亞從中著實賺了不少。

陳蝶衣一共為平襟亞編了近兩年共十八期的雜志。但是—年多以后，雙方的利益分歧越來越大。最終，1943年 5月，陳蝶衣拂袖而去，兩人不歡而散。平襟亞急得雙腳直跳，四處托人尋找編輯高手，在“江南第—枝筆”唐大郎的介紹下，終于聘得柯靈繼續主編《萬象》雜志。

離開《萬象》后，陳蝶衣又轉入歷史悠久的八卦小報《鐵報》。《鐵報》是由毛子佩在1931年創辦的，自稱“報紙‘彈硬’得很；寫稿子的朋友，真可以稱得起‘鋼鐵陣容”’。邵飄萍、張十艮水亦曾先后負責。陳蝶衣為《鐵報》一直干到了1949年。那一年，新聞收緊，《鐵報》不再那么“彈硬”了，同時上海新出現一份四開娛樂小報，名字卻要叫《大報》，社長是馮亦代。不久馮離職而去，陳蝶衣就入主成為主編，繼續堅持海派小報風格。由于《大報》的副刊內容豐富，大受上海市民歡迎。這份報紙一直堅持到了解放初。 1952年公私合營，除了《新民報》以外上海所有私營小報就不再發行了。

1952年，陳蝶衣移居香港。到香港以后，為了生計，他既編報刊又寫專欄，同時開始寫作電影劇本。他的第一個劇本是《小剛山》，由邵氏公司投資，李麗華主演。在《小鳳仙》中，李麗華為其角色小剛山設計了多套戲服，在影片上映后帶來一股戲服熱，被商家競相仿造，一度成為東南亞地區的流行服飾，并獲稱號“小鳳仙裝”。陳蝶衣從此站穩腳跟，隨后又寫了《秋瑾》、《小鳳仙續集》等劇本，也都由李麗華主演，獲得好評。1961年，陳蝶衣為邵氏公司編寫了黃梅調電影《紅樓夢》的劇本，由袁秋楓導演，古典美人樂蒂演林黛玉、任潔反串賈寶玉、丁紅演薛寶釵，紅極—時，以至于后來邵氏多次想重拍這部《紅樓夢》。

但是陳蝶衣在香港主要的工作還是寫歌詞。幾十年來，陳蝶衣已經陸續寫了3000首歌詞，成就了幾代歌手。先有胡蝶、姚痢，后有鄧麗君，較近有蔡琴、費玉清和內地的方瓊等等。《南屏晚鐘》、《訴衷情》、《我有—段情》，《情人的眼淚》、《春風吻上我的臉》等經過蔡琴等幾代歌手傳唱，已經被公認為經典華語流行歌曲。

1996年，陳蝶衣獲得香港創作人協會終身成就獎，這是香港樂壇最高的榮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