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虧一簣

下課鈴響了，班主任老師指名道姓地對我說：到辦公室來。怔怔地望著老師夾著課本離去的背影，一時沒了思維。背影剛一消失，立刻看了一眼坐在我右邊后一排的他。他也正惶惑地看著我。

四面透風的窗擋不住直往教室里灌的寒風。幾個同學圍著我七嘴八舌猜測著老師為什么會叫我去辦公室?只有犯錯誤的同學才會有這種待遇。而我一直是這個尖子班里的尖子呀!

誰都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錯。我卻有些心虛。血往頭上涌，大冷天的渾身發(fā)熱。

高音喇叭里傳來清亮激情的女高音：“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第五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師令不可違，懷里揣著一只小兔子似的磨磨蹭蹭地進了老師辦公室。

老師見我進來，看著我想說什么，但只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站起來在小小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誠惶誠恐筆直地站著，手不知該往哪放。很顯然，老師要對我說的話非同小可。他抬起頭看著我，我清楚地看見老師的眼睛里布滿著血絲，可是老師又一次欲言又止，一支香煙開始明明滅滅，一團煙霧裊裊繞繞。

老師叫朱自成，既是班主任也帶著語文課，送出過兩屆畢業(yè)生。同學們對朱老師非常敬畏，因為老師帶出的高考學生語文成績名列前茅，因為老師批評起同學從不留情面。

看著老師繃緊臉來來回回地走，我忽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意識到了錯誤的嚴重性。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等待著老師訓斥，小兔子在懷里跳得更厲害了。

窗外寒風凜冽，我的腦門卻沁出了汗珠。老師的眼睛里為什么會滿是血絲?難道他想了一夜才決定今天找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血液流動的速度，我快站不住了，老師如果沉默繼續(xù)，我會窒息。

終于，老師狠狠地捻滅了還有半截的香煙，聲音低沉而厚重：“回去認真寫一篇作文。題目：功虧一簣。”怔怔地看著老師，站著沒敢動，知道老師想說的話沒說。老師對著門揮了揮手，終是什么也沒說。

懵懵懂懂地回到教室，看見他詢問的眼神，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只是叫我寫篇作文。

一天惶惑恍惚。下了晚自習，獨自走在街上，影子忽長忽短，內心翻江倒海。桔紅的街燈濕濕地亮著，街邊的樹禿著沒有一片綠葉，綠色在北方的冬天褪色。

下午翻看了字典：功虧一簣這樣解釋——虧：欠缺；簣：盛土的筐子。堆九仞高的山，只缺一筐土而不能完成。比喻做事情只差最后一點沒能完成。反反復復想著早上老師難開口的原因，反反復復領悟著功虧一簣的含義，反反復復琢磨著老師讓我寫這篇作文的用心。

寒風中，我漸漸清醒。如果說復習備考是一場萬米長跑，那么現在那一條紅線正等著我最后沖刺。如果不能全神貫注地聚精會神地去沖去拼，那么這一年來所付出的努力將化云煙，而且斷送的將是兩個人的前途。老師布置這篇作文，其實是讓我自己用心去領悟，然后去努力啊!在這個寒夜里我感受著一種永恒一種溫暖一種深深的關愛。老師用心良苦!

我確實蹉跎著大好時光。自習課常常一個人跑到七樓，裝模作樣地說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去背書，其實是在那里見他，晚上吃完母親端來的夜宵，母親輕輕地帶上門，我就開始思念，本子上寫下的都是一個人的名字；每天早上推開教室門的剎那便有了愜意的暈眩，因為教室里坐著他啊；在夢里，千萬遍讀那雙熱情的眼睛。這個冬天，我忘乎所以地浸在光芒里，溫暖而幸福，學習成績卻像溪水流到懸崖，一落千丈。

路燈下自己的影子幻化成老師來來回回踱步的背影，這一天的煎熬終于變成了滾滾熱淚。寒風中知道了該怎么做，心中豁然開朗，我一定會交一篇令老師滿意的作文。

明天我還要給他一張紙條，讓他同樣交一篇作文：《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