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內,有100多個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經過刻有3000個死難者名字的石墻,實際上,在這面石墻前能稍作停留的人并不多。絕大多數參觀者,經過這里時,只是腳下略微緩一緩,眼光掃過墻面,隨即匆匆穿過。
青灰色的墻面上,3000個大屠殺死難者的名字:張金財、葉田氏、陳恒有、薛棠、王長生……誰認識他們呢?他們僅僅是死于那場劫難人數的百分之一,其余百分之九十九在哪里?是誰?
點擊以色列猶太大屠殺紀念館網址,我進入另一個民族的大屠殺記憶。
首頁上,一個大眼睛的猶太小女孩,雙手合在一起,托著腮,調皮地微笑著。繼續,打開“猶太大屠殺遇難者姓名中央數據庫”。很容易查到,這個小女孩叫瑪若·科布里克,1936年生于羅馬尼亞的其斯瑙。從現有的資料看,她的親人只知道瑪若和媽媽都死于其斯瑙的“隔都”,死亡日期不詳。
1941年,波蘭維爾那集中營里,一位名叫大衛·博格的猶太人,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封信里寫道:“我希望有人記得,一個名叫大衛·博格的人,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大衛·博格這個卑微的愿望,現在,至少在瑪若和其他300萬猶太人身上實現了。
2004年11月22日,“猶太大屠殺遇難者姓名中央數據庫”建成。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通過互聯網,借助這個數據庫查詢到500萬左右死于納粹屠殺的遇難者姓名和相關個人資料。如出生地、職業、國籍、父母及配偶的名字、戰前的居住地、遇難地點等等,此外還有遇難者的親人、朋友、鄰居講述的關于“名字背后的故事”。
1953年自建成伊始,以色列大屠殺紀念館就開始在全世界范圍內,致力搜集每一位大屠殺死難者和幸存者的個人資料。到現在共擁有6200萬份各類和大屠殺有關的文件、檔案,近27萬張照片,以及數千份錄像帶等影音資料。
他們提出的目標是“直到每個人都有名字”——那些死去的人,不僅僅作為一個冰冷的統計數字被記住,更要作為有自己名字、有自己面孔、有自己尊嚴的人,而被記住。
沿參觀路線,路邊、墻邊散置著13塊小型石碑,上面分別記載著1937年底至1938年初,發生在南京13處大屠殺的主要遺址及史實。
我被夾在不同的旅行團之間,隨著人群慢慢移動。導游們大同小異的解說:“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始建于1985年,1995年進行了擴建,占地面積……”此起彼伏地傳來。
骸骨陳列室里,七八米長的兩個玻璃柜內,全是人的頭骨、腿骨,還有我認不出的部位,雜亂、無規則地擺放著。
骸骨陳列室外,一棵不大的留言樹上掛滿了字條。一位署名“南大生科”寫的是:“在沉重的歷史里,個人的生命還有什么值得一提呢?我們在這里看到那些堆砌起來的累累白骨,沒有人知道那是誰,只知道他們是歷史,不容抗拒的歷史,無法改變的歷史。”
究竟是因為“個人的生命”不值一提,所以面對累累白骨,“不知道那是誰”也無所謂呢?亦或因為“不知道那是誰”,所以覺得“個人的生命”不值一提呢?兩者何為因?何為果?
猶太大屠殺紀念館里,有個黑暗寂靜的兒童館,為紀念死于大屠殺中的150萬猶太兒童。
館舍全在地下,從入口處進去,立即墮入一片黑暗。當你小心翼翼摸索向前時,會發現自己好像走進了繁星閃爍的夜空,那是一支蠟燭經過無數玻璃反射,創造出的奇幻感覺。
一個巨大的屏幕上,投影儀一張接一張打出孩子的照片。孩子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單純、熱情、快樂,充滿著對這個世界的信任。一個低沉的男聲,靜靜地念出照片里孩子的名字、年齡、生于哪個國家。沒有音樂,也沒有更多的解釋。
沒有陰森的白骨,沒有血腥的畫面,沒有控訴,沒有怨憤。只有一張張面孔,以及一個個名字,記錄著他們曾經存在過。
在這里,我們能強烈地意識到:屠殺,從來都是具體的。
2001年9月,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發布消息,征集遇難者名錄和幸存者資料。投資5.4億元的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擴建工程,已于2004年11月啟動,預計2007年完工。據稱,擴建后的紀念館占地面積將由現在的2.2公頃擴大至7.4公項。
那些死難者后裔及全體國人,有理由期待:愿那30萬塵封在歷史迷霧中的冤魂和禁錮在抽象數字背后的亡靈,漸漸浮現出清晰的面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個名字背后都有故事,這些故事構成歷史。”猶太大屠殺幸存者、1986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埃力·維塞爾這句話,應該不僅是針對猶太人而說的。
以色列猶太大屠殺紀念館館長阿夫納·沙立夫說:“如果不了解受大屠殺影響最直接的遇難者和幸存者的故事,我們就不可能了解大屠殺,也不可能從中吸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