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照硅谷和“微笑曲線”,中關村及其代表的中國高新技術產業的未來遠沒有那么令人悲觀。甚至可以說,中關村的一些基本特征是給人以希望的
有個段子流傳甚廣:兜售盜版光盤的小販粘住了中關村白領,“先生,來一張吧!看在咱們都是搞IT的份兒上,拉兄弟一把!”語雖諧謔,雖也道出了今天的中關村給人們的某種印象。漫步于北三環與北四環之間的中關村科技園區核心區域,你會對中關村著名的雙股螺旋結構雕塑產生新的聯想:兩股互相糾合的力量不是研究和開發,而是商業和地產。
海龍大廈,鼎好電子商城,太平洋數碼電腦城,硅谷電腦城,中關村大街終日熙熙攘攘,路面雖經幾度拓寬,轎車、卡車、三輪車、自行車匯合而成的龐大車流仍然只能緩緩蠕動。某領導視察亦莊時興奮不已,而視察中關村時卻眉頭緊皺:亦莊有大片現代化廠房和生產流水線,中關村就那么幾個集市狀“大賣場”,能發展出什么高科技?!
在IT評論家方興東眼中,“中關村正變得面目全非”,他在《中關村失落》(原名《中關村之死》)一書中“非常負責任、非常有信心地”預測:“3~5年以后,中關村在中國 IT 業的領導地位將基本喪失殆盡! 3~5年以后,中關村在中國 IT 業內也必將落伍于上海和深圳等地!中關村終將成為中國高科技之夢的一次性‘夢遺’,成為高科技發展的慘痛的失敗教訓。”
方興東獲得了不少喝彩,也遭到不少駁斥。中關村科技園區管委會常務副主任戴衛稱“中關村之死”為“完全荒謬的結論”;針對方興東提出的“第二批在納斯達克上市的中國公司無一中關村企業,這意味著資本已不再青睞中關村”,中國風險投資業領軍人物、信中利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汪潮涌認為“這是一個產業周期問題”,這一輪登陸納市的盛大、攜程、51job等都是以服務見長的公司,技術含量并不高,而2005年醞釀上市的中星微、德信無線、百度、大唐微電子等中關村企業則是真正意義上的高科技公司。
“微笑曲線”向中關村微笑
中關村向何處去?僅僅“看好”或“唱衰”再容易不過了,我們需要的是翔實的數據、理性的思辨和縝密的分析。
高新技術產業研究專家、中國社會經濟系統分析研究會理事長孔德涌教授對指斥中關村為“大賣場”的說法付之一笑:“這純粹是外行看熱鬧。如今都什么年代了,還以制造業論英雄?‘大賣場’有什么不好?海龍大廈永遠顧客盈門,說明中關村已經掌握了‘微笑曲線’的下游。”

“微笑曲線”(Smiling Curve)是臺灣宏集團董事長施振榮先生提出的概念,以一個開口向上的拋物線描述IT產業流程中各個環節的附加價值,由于曲線類似微笑的嘴型,因此施先生形象地稱之為“微笑曲線”。
透過“微笑曲線”,我們不難發現“制造業情結”的誤區:IT產業的中間制造與裝配環節位于“微笑曲線”底部,屬于勞動密集型,不但技術含量少、利潤空間小,而且進入壁壘很低、市場競爭激烈,它是整個價值鏈中附加值最低的部分。“微笑曲線”的上游是研發,屬于全球性競爭,下游是行銷,屬于區域性競爭,這兩部分均是高附加值領域。我們目前還不具備與英特爾、微軟等國際巨頭在IT研發主戰場比拼的實力,而在IT行銷領域則具備比較優勢,畢竟我們更熟悉本土消費者,更容易建立銷售渠道,能夠以更低的成本提供售后服務。中關村成為“大賣場”,乃是我們向“微笑曲線”下游進軍的重要一步,以個人電腦而論,國產品牌前三席——聯想、方正、同方——皆出于中關村。
對照硅谷
所有關于中關村的爭論其實都潛含著一種期冀:今天的中關村=明天的“中國硅谷”。誠然,中關村聚集了中國36%的兩院院士、58所高等學府、218家國家級科研院所,技術源頭覆蓋了所有學科,而北京又是各金融機構總部匯集之地,然而這并不能保證中關村成為“中國硅谷”,也不能保證“中國硅谷”必是中關村。伯克利加州大學的AnnaLee Saxenian教授在《地區優勢:硅谷和128地區的文化與競爭》一書中指出,美國東海岸的128地區的高校資源和融資條件均較西海岸的硅谷更為優越,然而最終勝出的卻是后者。許多人以為“硅谷=大學+科技園區+資金”,這種機械的“三合一論”事實上并不成立。
孔德涌教授曾任駐聯合國科技參贊,與斯坦福大學亞太研究中心主任Henry S. Rowen先生、《地區優勢:硅谷和128地區的文化與競爭》的作者AnnaLee Saxenian女士、香港中文大學校長劉遵義先生就“硅谷之謎”進行過深入的探討和交流。孔德涌教授指出,研究機構的密集度不是決定性因素,研究機構的人才與市場或公司的結合方式才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中關村區域內研究機構的很多人才恰恰和中關村那些市場導向的研發活動結合得很緊密,這與硅谷是很相似的,而中關村的研發能力與人才素質并不比國外差。孔德涌教授舉了身邊的一個例子:一個研究遠程外科手術軟件的華盛頓大學醫學博士,1998年畢業時手上只有幾萬美元,這個軟件一旦開發出來將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但他在美國做這件事根本不可能。他回國后靠這幾萬美元加上親戚朋友的幫助,籌集了100萬元人民幣,在中關村聘用了一批博士碩士攻關,1999年項目已經基本完成了,2000年則賺了2000萬美元。
伯克利加州大學經濟系教授錢穎一先生將硅谷的本質概括為創業公司的“棲息地”,并歸結了這一“棲息地”的七個特征:(一)開放型的生產結構,這有利于快速的革新。(二)人才流動頻繁,伴隨人才流動的是信息的流動和知識的傳播。(三)加州法律環境寬松,使跳槽變得容易。(四)硅谷人容許失敗,失敗了不丟臉。(五)硅谷人的價值觀是“活著為了工作”,而在其他地方則是“工作為了活著”。硅谷人是工作狂,工作本身是樂趣,創業本身是目標,他們的消費與他們的財富相比,小得不成比例。(六)在硅谷工作的外國移民特別多,集聚了更多的聰明才智。(七)納斯達克股票市場為硅谷公司上市創造了有利條件。上市既便于硅谷公司通過資本市場籌資,又激勵了創業者。
上述七個特征,至少前五個中關村都基本具備。中關村缺什么?孔德涌教授認為,融資渠道是個大問題,而更為嚴重的問題則是政府部門在“規范化”的旗號下肆意“加綁”,各種“規定”、“認證”、“許可證”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企業和企業家喘不過氣來。即如有“中關村基本法”之稱的《中關村科技園區條例》,孔教授熟識的一個上海高科技創業者這樣評價:十句話里八句半是廢話,一句話是錯話,真正有價值的話也就是半句而已。
Henry S. Rowen先生曾對硅谷地價和生活成本的上漲表達過一種無奈,他認為這對企業的生存成本和創新能力增大了壓力,中關村的企業目前承受著同樣的壓力,吊詭的是,這一壓力很大程度上源于政府部門對中關村的“規劃”。且讓我們重溫錢穎一教授的勸誡:“硅谷不是計劃造出來的,也不可能產生于僵化的體制。只有一種自由的創業體制和非常分散的決策過程才能創造出硅谷這樣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