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名人畫賞析（二）

蔣靄《青碧丹林圖》

[明末清初，高337厘米，寬107厘米，藏于西安市文物局。]

蔣靄，字志和(或致和)，華亭(今上海市松江)人。善山水，學沈士充，蒼勁多用渴筆，規摹唐末皆能神合；陳繼儒題其畫卷云：“自唐、宋、元名家，皆撮其精微，染于毫端，豈惟氣吞時流，即董宗伯(其昌)見之，幾下衛夫人之嘆。”在《明畫錄》，《陳召公集》均有記載。

《青碧丹林圖》沒色，絹本。全景式布局方式，高山突兀，重巒復嶂，礬臺壘堆，峽間叢林茂密，霧氣掩映樹巔；畫面左側是山巒的主峰，右側是高山的崖壁，主峰與岸壁山勢互揖，此呼彼應，其間可以望見一座座聳立的峰巒，它是以淡彩沒骨法渲染-使人感到霧遮云障，迷蒙變幻，深遠不可測，其云由山谷間騰起，飄向四處，隱約地露出山巔樹梢。主峰層層礬石，危巒險峻，突向天空、松雜樹點散在谷峰頂，左邊峽谷迷蒙處，泉水流出，曲折向下，匯成飛瀑倒掛懸岸，空谷回響，水珠飛濺變成霧氣，掩映峽谷。山腰間突起的礬石嶙峋，山峰壘堆成群，其間生滿長松雜木，盤根錯節，展枝沖天而立。有的曲虬干枝，葉梢向上或作扭曲之勢，或作迎風飛搖之態，松樹翠綠蒼潤，染綠山壁，雜樹秋風掃盡落葉，僅剩老干枯枝搖曳著，但是稀疏的紅葉點綴山間，分外妖饒。四處奔騰的瀑布激起云霧，蕩漾山谷，回音不絕-圖的下部飛泉瀑布，曲折匯集成江水，直向下沖，其旁還有飛瀑直下，連成一片，是水是霧，迷蒙中飛瀑響，松濤吼，如萬馬奔騰，響徹山間，其間翠色環繞，紅葉點染，霧氣飄游，層層虛淡。在瀑布旁，上下各有山屋與茅亭。山屋內坐一高士，耳聽松濤與泉水聲，觀看風景。圖的左下角，山間松樹內，有一老者遙指飛瀑，其后跟隨一童子，步行去觀賞飛泉瀑布景色。正如唐代詩人李白《望廬山瀑布》詩：“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干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全圖畫面高山巒峰，被綠松染翠，云霧彌漫，秋風掃紅的楓葉點綴蒼潤林山、圖右上角的題款“青山丹林”概括了秋天山林的景色。旁又書“癸卯(1663年)春日寫”，說明作者于公元1663年所作，按癸卯為清初康熙二年。款下書名：“云間蔣靄”，關于文獻，史料中沒有記載作者的字或號稱“云間”，僅記名為“蔣靄”，字“致和”，云間可能是號，以補史料文獻，下鈐印二方“蔣靄之印”、“致和”。

《青碧丹林圖》畫面上留天，但是山峰近頂，空隙很小，下不留地，為山景險峻的一段，把畫面幾乎占滿。在虛實對比中，空白運用得非常巧妙，中間云霧空虛多處，實景繁，空虛處少，把山景的險峻與蒼翠突出地表現出來。云霧、泉水與匯集的江水是流動無形物質，以“無墨求染”，生動展示在畫面上，而且增加山勢的宏偉氣勢與蒼翠景色。當薄霧虛掩而過遠山峽谷處，虛實相生，有無互補，使人感到山在移動，水在轉，引起人們的豐富聯想……筆墨的運用繼承前人傳統，披麻、折帶互相并施，皴擦結合，側重骨法剛勁，加施石青、石綠與赭色，近景墨與色濃，遠景淡疏，筆筆清晰可見，一絲不茍。松雜樹林錯落偃仰，各種形態表現得惟妙惟肖。

從該幅繪畫看，中國的山水畫發展到明末，已形成了自己的特征并取得很大成就。《青碧丹林圖》結構以繁密見長，撐滿畫面，工整而不呆板，明麗而不俗媚，內容豐富而不復雜，人物雖小，動態栩栩如生，給畫面增加活力-筆墨施色含蓄厚重，秀潤明快，精致勁利，技巧十分嫻熟。

黃慎《老翁云游圖》

[清，高138厘米，寬73厘米，現藏于西安市文物局。]

此圖是一幅帶有道教色彩的人物畫，畫面繪一老翁，身著長袍，側身站立，持折枝花，置在面前，聚精會神觀賞。從款題畫詩看，老翁孤獨一人，云游天涯，衣衫襤褸，腳穿芒鞋。顯然看出筆觸帶有濃厚感情，表達對老翁的關心和同情。作者本人幼年喪父，一介布衣，生活清貧，寄身蕭寺，常在佛光明燈下讀書、學畫，以后賣畫為生，在繪畫中常常流露出對貧苦者的同情心。他曾繪有《漁父圖》、《群乞圖入》、《纖夫圖》等，均有此類含意。此圖人物形象簡練，老翁背所帶的東西，是他的全部家當，除葫蘆、布袋與手杖是他云游行走在路途的生活必須品外，一無所有。經過長途跋涉身體微曲，顯得勞累，但是手中持的花卻引起他的興趣。背景空白，沒有繪任何東西，似使觀者感到四海為家，對他來說“天下皆空”。左邊是作者的題詩，旁有“癭瓢”二字，下鈐兩印、癭瓢是作者號，作者字躬懋，又字恭壽，福建寧化人。工草書，法懷素。畫人物多取神仙故事題材，初學上官周，后用狂草筆法作畫，筆姿放縱，氣象雄偉，深入古法，亦偶有筆過傷韻者。間作山水、花鳥，亦能詩，著有《蛟湖詩鈔》。

此圖用筆具有草書的意味，筆法粗擴，勾畫渲染滲透著筆墨情趣，別有風味，在“骨法用筆”與“施墨渲染”上均有較高的技巧。用筆簡潔，線條概括，僅在老翁身上就可以看出用線的虛、實、長、短、輕、重、濃、淡等技法，勾勒自然流暢，頓挫有力，用墨變化豐富，皴、擦、渲、染，比例準確，形神具備，使衣著各部位的陰陽向背達到完美，具有立體效果-以筆取形，以墨隨筆，筆墨互用，正如沈宗騫在《芥舟學畫篇》說：“筆者墨之帥，墨者筆之先也，且筆非墨無以和，墨非筆無以附，墨以隨筆之一言，可渭盡匯用墨之秘也。”作者在描繪人物時，特別注重人物的神態——“傳神寫照”。在筆墨技巧上，注意到形與神的刻化，老翁靜立，面目接近手持的花，眼睛大睜，目不轉睛。面部施淡赭色，有較淡與淡的差異，增加面部的變化。肩略聳起，持花的手僅可能放在眼前，其內心思想活動都在外形各部位，特別在面容的表情反映出來，達到形具而神生。手中持的花形雖小，但是繪畫技藝很高，作者采用沒骨寫意手法，紅花、白花相間，葉點染，筆疏簡，施色酣暢，行筆速疾，縱橫涂沫，一氣呵成，色形具備，形象逼真。僅從這幅畫的人物神態與形態，就能使人看到他的經歷，性格、生活狀況與他的追求。這里也看到作者在繪畫的生涯中，描繪人物時，非常注意各階層人物個性、生活習慣、社會地位等，如實地反映人物形象。這幅《老翁云游圖》是一幅作者的代表作品。

黃慎為清代繪畫界中“揚州八怪”之一-在當時屬于“革新派”，在山水花鳥，人物畫中均是同樣。強調個性的解放，要求“陶詠乎我”，提出“借古開今”，反對陳陳相囚，臨摹古人自辟蹊徑，有創新精神。對正統的婁東、虞山派，即“四王”(王時敏、王鑒、王翠，王原祁)持反對態度：黃慎早年多工筆人物，中年以后粗筆揮寫，常取材于民間生活，用筆奇峭，有“異端特質”。所畫人物，用筆流暢，未見秀俊，花，鳥、蟲、草頗能逸趣橫生?“揚州八怪”主要活動于揚州地區，他們的觀點、繪畫風格，都有共同的地方，在生活作風上也相似，因此形成這個流派。形成此派的原因是當時社會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尖銳，不滿清政府殘酷剝削，反抗情緒極大，表現在思想界、藝術界也較為強烈。另外揚州商業經濟繁榮，商品經濟發展，富戶人家可以買畫，以附風雅，在野的文人畫家因此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八怪”中的畫家多是“布衣”或舉人進士，也有小縣官，對社會下層人物的生活疾苦了解，以借此寄情遣興，也發泄自己的不滿。在藝術上繼承文人畫的藝術傳統，重視文學，書法的修養，突破陳套俗制，涌現很多優秀作品。黃慎的這幅《老翁云游圖》就是一個例證。

汪廷儒《高山飛瀑圖》

[清(1804～1852)，高132．5厘米，寬32厘米，現藏于西安市文物局。]

汪廷儒，字醇鄉，又字莼青，江蘇儀徽人，道光二十四年(1884)翰林官編修，二十六年(1814)江西副主考，書法山水極得董其昌用筆、用墨之妙，皴減而有法。墨暈駘宕，尤長畫冊扇，用筆沉著蒼潤，極似查士標。在《揚州畫苑錄》、《墨林今語》均有記載。

是圖水墨，紙本。山巒層疊，高峰環繞，草木繁茂，采用全景式的布局，山腰間煙云飄移，掩映峽谷，山頂間飛瀑直下，玉珠霧氣騰起，與峽谷間煙云匯集，若似輕紗纏繞，慢慢浮動。畫面下部丘陵、坡堤，幾株大樹挺立于崗巔之上，松林隨山勢環繞起伏，林木中有一茅屋，坐落在突出部位，屋內有賢士觀景談敘，云霧山中有人家，給畫面帶來了活力。此水墨繪畫是在灑金紙上所作，由于紙帶灰赭色加灑金色，增加了畫的意趣。圖的左上角有作者的題款：“己酉(1849)秋日仿梅道人，應小江仁兄大人屬即正，弟汪廷儒”，下鈐一印“莼青書畫”、此圖是1849所作，作者已是45歲。

作者在題款上自稱仿梅道人，梅道人是元代四大畫家(王蒙、黃公望、倪瓚、吳鎮)之一。吳鎮，字仲圭，號稱之梅花道人，嘗自署梅道人，浙江嘉興人。工詞翰，山水師巨然，是元代著名畫家，善于用墨，淋漓雄厚為元人之冠，以《高山飛瀑圖》與元代吳鎮的山水畫對照，吳鎮的山水繪畫一般是師宗巨然、董源以后自成面目，其特征是用筆嚴正，筆筆有力，用墨講究，細微處有層次，山水皴筆拉得長直，硬直中有婉有收，顯得自然勁爽，具有幽趣閑逸的風格。該畫構圖布局繁密，把山水置于整個畫面，空間結構平穩中富有生活情趣，追求的是“幽趣”。其分為遠景與近景，高山飛瀑直下的水口，騰起水霧為界。下為近景，山石丘陵，以披麻長皴為之，上施苔點，泉水曲折流出，圍繞其間，上面的兩三枝老樹，高干盤根，而一枝曲虬向上，濃墨點前葉，淡墨點后葉，前面的一排松樹濃墨為主，后向的雜樹，淡黑為主，繁密中有層次。遠景山巒層層，以長披麻皴表現。皴擦交融，由重而輕，由實而虛，一氣聯貫，流露出一種疏朗松秀的筆趣。山巔松林荒草，枯筆淡墨，而焦筆濃墨苔點山崗，山腰云霧“無墨求染”。遠山的深遠處仍然是山山嶺嶺，作者是用重墨一抹襯出，形象有趣。從此圖看出作者筆趣而少用暈染技法。作者白題“仿梅道人”，在很多筆墨處相似，同時反映當時摹古的時代風尚。在明清很多名畫家的自題款中，常有“某某筆意”、“仿某某”、“摹某某”等，但細審這些畫面，其風格不是摹或仿，而是自己的特征風貌。《高山飛瀑圖》實際上有寫實意味與自己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