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價如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

王晨波　劉　彥

近日，國際石油價格升至近50美元/桶，為21年來最高點。因此有人稱，第四次石油危機來了。8月20日，中國海關總署發布的數據顯示，中國7月份原油進口量較上年同期增長40.7%，而出口量，卻較同期下降38.1%。這一切表明，大量高價石油正在流向中國。

中國人的經濟生活將發生什么樣的變化？

拖鞋的故事

8月23日，中國南部最大的塑料原料交易基地——順德樂從市場里，天氣并不十分悶熱。然而，一家塑料加工廠的宋老板，卻在不停地拭汗。他正在跟供貨商搖唇鼓舌，并且不得不忍受供貨商的奚落。

宋已經是本月內第三次改變他的采購計劃了。作為一個塑料出口加工商，他在盡量壓縮塑料玩具產品生產規模，并改用其他替代原料來生產一種塑料拖鞋。之所以換來換去，是為了降低成本和滿足出口的需要——連續三個月以來，塑料價格波動很大，而不同的塑料價格之間，差異也很大。

對于珠三角地區眾多出口加工商來說，為了降低塑料原料漲價帶來的壓力，改變生產計劃幾乎是僅剩的出路。

與此同時，產自中國順德的這種塑料休閑拖鞋，卻正在美國大行其道。

這種在上世紀末廣受中國女人青睞的花花綠綠的塑料拖鞋，經巴黎的時尚婦女傳至美國，以3美元的低廉售價風靡全美。女士們的熱情，甚至擋住了國會議員們對于限制中國商品的喋喋不休。

因為石油持續高企而帶來的物價上漲，使得美國女性對于價廉物美的進口商品需求大增。塑料拖鞋、紡織品、玻璃杯等來自亞洲的日用品，成為美國女性在物價上漲時購物的首選。

而這一切的背后，都與石油價格的不斷攀升密切相連。

8月20日，紐約商品交易所(New York Mercantile Exchange)原油期貨價格達到了每桶48.98美元，為21年來的最高點。國際油價居高不下，牽連塑料等中國石化產品進口價格大漲。據廣東海關的統計，今年1～7月經廣東口岸進口的五大通用塑料價格呈現全面上漲態勢，其中聚乙烯、聚氯乙烯的進口均價分別為791美元/噸和729美元/噸，分別同期上漲13.8%和14.2%。

受原油價格直接影響的出口生產商們，在原材料價格的上漲與出口產品的價格提升之間，進行著精心的籌劃和選擇。一方面，他們要為油價上漲帶來的原材料價格上漲埋單；另一方面，來自于美國等受油價沖擊更為直接的國家，對于中國等亞洲初級制造品的需求在不斷增長。

宋的拖鞋故事，只是油價走高影響經濟行為的一個簡單注釋。事實上，全球化背景使得油價走高已經遠遠不再是一個個孤立的事件。它影響著每一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貿易、交通、居民消費，并且持續影響著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

油價傳導路線

“盡管中國石油消耗總量不大，但經濟增長對石油消費增長的依賴程度較高，因此石油價格持續上漲會對我國經濟造成一定影響。”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馮飛說。

石油漲價最直接的影響，是進口石油變貴。

中國國家信息中心經濟預測部經濟師牛犁對本刊算了一筆賬：今年每桶原油均價估計為38美元，與去年28美元的均價相比，上漲了10美元。根據目前的預測，中國全年將進口原油1.2億噸，折合約8.8億桶。

“在忽略一些要素的前提下，可以簡單估算，由于國際油價上漲直接導致中國全年外匯損失達88億美元。”牛說。

也就是說，原油每上漲10美元，中國全年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多掏近90億美元。這個數字如果同今年的預估GDP相比，可發現高油價將拖累全國GDP下降0.7至0.8個百分點。

由于沒有期貨、戰略儲備等可以用來平抑油價措施，“中國石油價格‘傳導效應明顯，即國際石油價格一個月后就會傳導、反映到中國石油價格上。”馮飛說。

上漲的10美元，將首先傳遞到國內成品油如汽油和化工原材料上；然后，油價上升會導致普遍的能源價格上升，使得依賴能源的生產性企業成本上升，繼而導致產品價格上升。這是油價高企影響價格的一種途徑。

另外，油價上升還直接導致了運輸成本上升，使得運輸成本占原材料成本比例極高的生產企業成本也逐漸上升，最終體現為CPI的變化。CPI即居民消費價格總水平，是衡量一國居民消費能力的國際通行指標。

除去居民直接的汽油消費受影響外，同樣直接受到油價影響的，還有運輸行業，包括出租車、公共交通、長途運輸、航空等行業。如果油價持續走高，對汽油依賴程度極高的這些行業，必然會提高價格，影響到居民其它消費。

事實上，油價對經濟的影響，遠不止于傳導至CPI這么簡單。

油價對一個經濟體的影響，綜合體現為國際收支、通貨膨脹和消費能力。

油價還影響貿易的出口和進口量，改變貿易格局。進口量可能下降，出口會增加。但是生產企業的成本也在增加。

“對于那些缺乏定價能力的公司來講，他們的利潤空間將受到壓縮，那些公司無法把成本轉嫁給消費者。”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亞洲首席經濟師陶冬說。

最終，飆升的油價必然會觸及到通貨膨脹這根敏感的神經。與此同時，進口的快速增長，又變相增加了輸入通脹的機會，進一步加重通脹壓力。通脹反過來又進一步影響到CPI。

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發表的預測數據是，如果2004年的平均油價達到每桶39美元，中國2005年初的通貨膨脹率將達到7%，高油價很可能取代目前已在高位的糧食價格，成為推高CPI的新力量。

CPI和現實生活

自油價上升到CPI最直接的一種，是油價上漲直接導致老百姓消費上漲。

8月21日，成都市居民、31歲的IT打工者王志國，開回家一輛排量為0.8L的雪佛蘭SPARK。王年收入4萬，對汽車的要求不高，能代步就行。此前，他的計劃原是排量為1.1L的奇瑞QQ。近日出現的搶購油票新聞，是促使他改變選擇的直接理由。

像王志國這樣收入勉強持平的人，受油價上漲因素的影響最直接、也最敏感。月收入如果達到一萬，則幾乎難以產生直接影響；但是對于他來說，油價上漲，就意味著，國慶節陪妻子的休假和旅游費用等其它消費項目被擠掉了。

成都地區燃油零售價8月份只出現了小幅上漲，其中97號汽油的價格，從原來的3.90元漲到3.95元/升，漲了5分錢。但是人們對于油價走高的預期，使得儲存油票成了一種直接選擇。

這是油價影響生活最直接的一種方式。而廣東順德的塑料拖鞋生產商，因為油價直接影響原材料價格，而導致了生產成本上升。其最終結果，是終端產品，也就是一雙拖鞋的出口價格上漲至3美元。出口價格漲了，內銷價格必然也漲。

由油價直接影響原材料價格，而最終體現為CPI的塑料以及化工產品等生產性企業的成本上升，從而間接影響CPI，這屬于第二種方式。

第三種情況，則復雜得多。

8月初以來，重慶市豬肉價格開始持續上漲。8月17日，學田灣、大溪溝等市場的里脊肉賣出了每公斤24元的“天價”。而8月9日前，學田灣農貿市場里脊肉一般賣16元/公斤。也就是說，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豬肉價格漲幅達到50%。

重慶的肉價很快波及成都。油價上漲以后，市民很快發現，由太太主導的餐桌內容結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肉魚蛋少了，黃瓜西紅柿多了。

與多數勤儉持家、善于經營餐桌的王太太相類，中國大部分會過日子的家庭主婦，菜籃子中的變化也十分明顯。

王家的餐桌，生動地反映了油價高企帶來的第三種較為間接的影響。表面上看，豬肉價格的上揚，似乎與油價毫無關系。但首先，豬肉價格依賴于飼料價格；飼料價格又依賴于糧食價格的變動。

在世界谷物貿易當中，70%的交易是玉米交易。玉米交易的70%發生在東亞，買主主要是日本和韓國。油價上漲，運輸成本提高，這導致了日本、韓國自北美和南非購買的玉米價格上升。這時日韓等糧食進口國轉而尋求運輸成本相對較低的其他國家，而他們的大量購買又帶動這些國家的糧價，比如中國。自2000年以來，日本和韓國商社大量從中國搶購玉米，直接導致中國玉米出口價格的上升，也帶來了國內糧食價格的普遍持續上升。

同樣，中國鋼材需求大量進口，而鋼材價格的構成當中，運輸費用占很大比例。所以鋼材價格的上漲，與原油價格上漲也緊密相連。

不管是鋼材還是糧食，最后的結果，是影響消費能力。

同時，油價上漲還常常導致名義工資上升。名義工資上升而需求減少，又會導致失業率上升。因此，高級打工者諸如王志國等，在油價高企時就面臨著因經濟不景氣而被炒魷魚的危險。盡管王可能想不到，大洋彼岸的一桶石油價格之漲落，與自己的職業變化會有什么關聯。

然而，并不總是有壞消息傳來。對于從事石油開采、加工的企業的從業者來說，這回則成了油價上漲的贏家。經濟觀察研究院院長清議指出，更多中國極具競爭力的初級產品制造業的工人們，也許得加班加點了。因為美國人對于便宜貨的興趣，正隨著油價上揚的價格指數而上揚不止。

“自愿選擇”高油價？

“從某種意義上看，這是中國自己選擇的高油價。”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宋國青教授對本刊說。

中國原本可以通過人民幣升值來避免損失。但因為中國目前采用固定匯率制(緊盯美元)和緊縮的貨幣政策，中國無法通過讓人民幣升值來達到降低損失的意圖。

所以，眾多學者建議人民幣升值。“應該有靈活的措施。最終(利率)還是應該放開的，商人不承擔風險怎么行呢？”宋國青說。

尤其是目前，中國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量需兩個月上漲超過5%，央行要不要加息、會不會加息的話題再次成為市場的焦點。另一方面，美國、歐洲等其他主要經濟體已由于石油問題紛紛加息，這將不可避免地吸引國際資本流出中國。最近，國務院已對資本流出產生警覺，并責令四部門展開調查。

但利率是一把雙刃劍，當它升高時，也會帶來出口優勢減弱、經濟增長減速的問題。

事實上，圍繞著利率和匯率，中國的管理層正陷入兩難境地：加息，將與能源價格上漲形成合力，壓低投資和經濟增長，硬著陸可能會變成現實；不加息，通貨膨脹又是難以回避的威脅。

這種兩難又可能是一種幻覺，“人民幣升值會使出口受到影響，但中國勞動力的廉價程度足以支撐，由匯率上升造成的對出口的負面影響。”清議對本刊說。但是，對于是否加息目前央行仍然三緘其口。

畢竟，中國目前的成品油價還是以政府指導價為主，中國原油價格基本實現了與國際市場的接軌。成品油采取與美國、歐洲和亞洲三地市場的成品油現貨報價掛鉤，兩大石油集團在國家中準價的8%浮動區間內確定零售價的辦法。

隨著原油價格上漲，成品油在國內的價格并沒有明顯的增幅。“進口價和零售價出現了越來越大的價差，這是由石油企業扛的。”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能源所副所長韓文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