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劉菲菲,我不叫自個兒劉菲了。隨他去吧。依然甩掉了男朋友以后變得神采奕奕跟修煉了萬兒八千年的妖精似的,不對,是那男的甩掉依然的,不過都一樣,反正他倆沒戲,反正這幾天依然看上一個高三的,反正有倆人給依然寫情書。依然說看見了沒?這就是他媽生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說來了來了煩死了你。依然不理我,自個兒陶醉去了,丫把那幾張情書揉得跟宣紙似的。
我跟在高翔后面,推著車子走著。我看他搖搖晃晃地連路都走不穩,跟讓人打了一悶棍似的,就沖上去扶著他的胳膊。高翔停下來用籠著霧一樣的眼睛看我,嘴里那股酒氣還真像那么回事兒。
我們還是該死的同桌,也只是該死的同桌了。高翔有一回問過我,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呢?我說我不敢想,你和李欣跟蜜似的黏著我還能想什么啊?我能想著把李欣當場放展還是一掌把她打進風清揚那山洞里?高翔說你怎么總是不說正經的啊?
我還有什么好說的?正經?我憑什么跟你正經啊?我心里嘟嘟囔囔。
其實不是的,不是我不想正正經經地跟高翔說話,我怕我正經說話就讓那句“我喜歡你”脫口而出,我沒有跟高翔說過這句話。從高一我倆像一對兒似的進進出出到現在不像一對兒照樣還得進進出出,我都沒說過這句話。依然說你喜歡高翔吧?!小樣兒?我說滾開,喜歡還架不住人家有女朋友呢。
依然說那什么你就跟那歌兒里唱得似的,傻里吧嘰的還以為你很牛B呢。我問依然哪首歌兒這么積德,她照直就開唱了,要不我就說依然才女呢,丫吊起嗓子來一般人真的夠不著。
“我只好假裝我看不到/看不到你和她在對街擁抱/你的快樂我可以感受得到/這樣的見面方式對誰都好/我只好假裝我聽不到/聽不到別人口中的她好不好/再不想問/也不想被通知到/反正你的世界我管不了?!边@是Penny的《街角的祝?!?。依然唱完加了一句。我真想一把摟住戴佩妮,丫怎么這么神啊。依然說傻了吧你,你看這不說你還說誰啊?說我就說我吧。我看見李欣跟高翔手拉手從我面前經過的時候不是扭過頭去跟依然說話就是假裝看鞋帶兒開了沒,頭低得跟鴕鳥兒似的。
我就扶著高翔這么慢騰騰地走著,別人也都差不多快掛了,就算看見也沒勁兒嚷嚷。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路人丁從我們旁邊擦身而過,眼睛里都露出“小樣兒讓我看見了吧”這種不著調的表情。
高翔昨天晚上喝醉了。
考完試的學生就是讓你關進放滿鴉片的地窖里的癮君子,一個字“爽”。所以我們爽得神經錯亂一大幫于血洗徐家匯,下午在好樂迪扯著嗓子學狼叫晚上就在酒吧里頭玩兒命似的灌。高翔興致一直不高,丫肯定因為李欣不來心里不痛快,我才懶得管他,我也火了,憑什么我就得一直繞著他轉呀,昨兒晚上我跟陳錚特不著調地勾肩搭背跟江湖豪杰似的特牛B。陳錚到了外頭就問我,你是不是故意做給高翔看的啊?我說,憑什么做給他看呀,丫以為自己是哪根兒蔥啊?!特豪邁。陳錚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知道他知道我是做給高翔看的,反正我就是,怎么著?
到后來我們回家的時候是用步顛兒的,說是為了醒酒。我扶著高翔,高翔迷迷糊糊地問我菲菲你為什么跟陳錚那么好啊?你們在一起了?你們怎么就在一起了?菲菲你怎么就跟陳錚在一起了?我說你丫胡說什么呢?好好走路,看著點兒腳底下別不留神咱倆都癱那兒。高翔停住腳步扭過來一把摟住我,嘴里一股特重的酒味兒,估計丫真是喝高了。
我說你干嗎?要吐別往我身上吐。我心里沒有比這會兒更高興的了,我簡直是樂飛了,我聽見自個兒的心哼著小曲兒歡快著呢。我多想跟高翔就這么摟一宿啊。高翔說菲菲我真的只喜歡你,從高一第一天我就知道我肯定會喜歡你。
我愣著,我真的害怕這是一場特美的夢,我怕我一動夢就飛了。高翔把嘴唇狠狠壓在我嘴上,我聞見了高翔頭發里海飛絲讓太陽曬過的味兒,真香。我還是兩手懸空保持著扶著高翔胳膊的動作,眼睛瞪得跟看恐怖片兒似的。 高翔吻了我?! 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兒就這么突然地發生了?!我以為我昨天肯定是燒香的時候不留神多拿了幾根,后來才想起來我什么時候求過菩薩了,燒什么香啊?高翔的一切都回來了。我真的這么以為,我真的以為高翔可能在明天就抱著吉他到我家樓下給我唱歌就像電影里一樣。我真的以為高翔可能在以后就只跟我在一起瞟都不瞟李欣一
我臉燙得跟麥當勞剛出爐的漢堡似的連我自己都受不了了。我真的以為自己能當高翔的公主了。
就是因為這么以為才在后來丟那么大的人,才在后來發短信給高翔說:高翔其實我好幾次都想跟你說我喜歡你,可是我怕說出來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高翔回復給我的話讓我看了難受,他說我早就知道,他說我真的知道。我怎么就忍不住啊。我知道我真他媽丟人。吻我的高翔是喝醉了的高翔而不是平時比猴兒還精的高翔,我扶著的高翔是我平時扶不著的高翔。我真傻。
依然本來都打算給我高唱凱歌慶祝我把我倆都看不順眼的李欣徹底挫敗,這會兒蔫兒得跟茄子似的。我又不是為了挫敗李欣才跟高翔接吻的。依然以為丫把什么都看破了似的,說我真的把她挫敗了。
可現在是我被挫敗了。我被挫得敗敗的。依然說你這是什么修辭啊?我說我怎么知道。
李欣的死徹底宣布了我跟高翔沒關系了。
誰也說不清她在高翔吻我的那個晚上中了什么邪了從馬路對面兒看過來,要是她晚看一分鐘就沒下文了。李欣瘋了似的在學校門口撕扯我的頭發衣服還有書包,我當時說了特傷她的話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我說你丫別以為把自個兒弄得跟潑婦似的我就怕你,你也不看看自個兒什么德行屁顛兒屁顛兒跟高翔屁股后頭溜達。李欣用刀片劃破她手腕兒的時候我試著攔了,可瘋了的人連獅子都攔不住何況我?這件事兒在學校里傳開了,就像李欣手腕兒里的血一樣四處噴濺,站旁邊兒的人誰都躲不了那股腥熱刺鼻的紅色。我成了眾矢之的了。算了,我懶得解釋,我不是殺人犯,我沒有逼她看高翔吻我,我沒有跟她爭搶過高翔哪怕一秒。她氣數盡了于是所有人都怪我荒唐。我不明白。
高翔自責。是他吻我的,是李欣看見他過來吻我的。我高中的一塌糊涂又添了一條人命,我真不知道我到上海來是干嗎來了,殺人?
我跟高翔徹底沒戲,高翔看我的眼神里滿是無奈絕望傷心還有散不開的霧氣。我聽著蘇芮的《牽手》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因為,“沒有歲月可回頭”了,我們都是。在李欣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我們班同學被集體邀請參加,別人都覺得新鮮,畢竟沒怎么來過這種地方,哀樂充斥鼓膜,)中得人心煩意亂的。高翔沒有哭我也沒有哭,全場只聽得到李欣的媽媽哭得撕心裂肺的。我的心快被撕裂了。我轉過頭看依然,她眼睛里面沒有平時古靈精怪跟妖精一樣的光,只有未知的迷惘。陳錚也是,我們都是。從靈堂出來到了一個街角我跟高翔揮了揮手,我跟他說再見,再見了。
我們就這么被時間一下一下地撞出了青春的輪廓,就算我們都青春,可是心里的傷疤比一個和尚起碼多幾萬倍。我說我要去當和尚。依然說你當不了。我說為什么,她說和尚是男的。
我,高翔,李欣,依然,陳錚,我們所有人,“沒有歲月可回頭”了。我才知道,街角其實沒有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