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的圍城

“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這是錢鐘書對于婚姻這座圍城的描述。而對于我們大學生，昔日向往的象牙塔又何嘗不是如此。

當涼意穿透夏日輕薄的花衫，如風一般沁入這座校園的時候，我抬眼回望三年中在這里走過的歲月，知道自己即將邁入college life的“不惑之年”——大四了。

在這個頗具諷刺意味的時刻，我同時目睹著大批新生從全國各地入駐而來。他們臉上洋溢的是我們當年稚氣的微笑，他們眼中流露的是我們當年好奇的眼神。從別人的身上看到我們自己超越時空的存在，一時間這種迷蒙的感覺讓我在短暫與永恒的體悟間徘徊不已。聽過“秦時明月漢時關”嗎?多情的詩人對著塞外明媚的月，遙想千年以前的邊關夜景，是否也曾生出過對這種時空的眩暈感呢?

而今我對于大學的感受僅“圍城”二字而已。過了三年沉浸于技術書籍中的生活，大四的我更加感受到往外突圍而去的沖動。我仿佛置身于一座孤獨的象牙城堡之中，四周是茫茫的海。海是一片晶瑩的碧綠，清澈得可以看見下面五光十色的珊瑚。遠處可見巨大的海底火山，安靜寧謐地占據著一方的深邃。在這片海天相接的奇景中，眾人都在象牙城堡中恬睡，只有我走到窗前，望著一片湛藍的神秘，獨自抵御這妖艷美景給予我的強大的誘惑。我想從城堡中往下跳，不管接下來面對的是重生或是死亡。“生，或是死?”哈姆雷特的問題對我來說并不成為一個問題，我腦子里想的只是“To leave，or to stay?”

我的確不止一次想向著那片海墜落而下，但我知道自己遠沒有如此義無返顧。大學給了我什么?我雖然對此一直找不到答案，但我知道自己個性中一種矜持來源于它。這種矜持給了我所需要的安全感中的一種。現在我明白，為什么水木年華唱著“是否還有一種矜持還留在心間”的時候，我的心靈仿佛有一種輕輕的共鳴。是的，大學，這座人世間最森嚴的象牙塔，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個性上澆鑄了一個象牙白的烙印。

然而矜持又有什么用呢?它不能給我想要的任何一種東西。它讓我面對陌生女孩甜美的微笑時不自覺的把頭低下，轉身避開；它讓我面對商人狡詐的言辭時不知所措地陷入圈套；它讓我看著別人的成就榮耀時下意識地自我安慰，而不是迎頭趕上；它讓我看著自己的慵懶墮落時只懂得姑息縱容，而不是銳意進取。矜持是什么?只是一種卑微的自我保護而已。由于曾經被譽為天之驕子的我們害怕失敗，這種自我保護也就愈加強烈。在象牙塔里待久的人，個性大致如此。

種種跡象表明，這種矜持在我個性里的烙印是很深刻的。平時我們看看周圍的一些人，大可以放心地稱他們為書呆子而不必羞赧，然而外人看我們又如何呢?書呆子，也是這樣說的吧。這個烙印就像一個脖子上的吻痕，已經發淤，不是一時兩刻就可以消除的。曾經在水木清華BBS上看過一篇帖子：“請問如何快速消除吻痕?”大家討論來討論去，短期內絕不可能，僅此而已。

然而外面的人無時無刻不想著進來。我們看著那些穿行于都市間的紅男綠女感到羨慕不已的時候，對方不也在羨慕著我們嗎?除去本科生外，每年還有大批的大專生、成教生，在往這所大學里拼命地擠。他們看我們的眼神，仿佛在欣賞一件幼稚的藝術品。

這令我感到可笑。其實誰也不需要羨慕對方，因為世間最美的風景永遠在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你永遠不需要嫉妒誰的生活環境，就好像別人沒有權力指摘你的生活方式一樣。重要的只在于你想要什么樣的巧克力盒子而已——是阿甘那樣的，還是他女友JENNY那樣的。大二寒假打工的時候遇到一個北大的學姐，她畢業幾年了，窩在一個小公司里面打一份與她的才干完全不相符的工。她這么做是為了她的理想。她告訴我說，臨近畢業的時候，選擇很多，誘惑也很多，但我們終究會找到自己的選擇。

是的，自己的選擇。沒到大四的同學可能不知道，在大四這個關卡我們的價值觀念體系要受多大的沖擊。如果你看見一個大四學生頹廢地穿著拖鞋，低頭從食堂走過，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昂首闊步、目中無人，那么千萬不要以為他已經喪失了人生目標和生活動力，那只是一種徹悟而已，一種對從前思維方式的徹底推翻。

我們開始思考我們要什么樣的生活。研究生?出國?抑或白領小資?反正都是給人打工。在國內讀研是給“老板”打工，在國外讀研是給鬼子打工，做白領是給公司打工。這里面有兩個問題：第一，你想擁有什么樣的快樂；第二，你想什么時候才擁有這樣的快樂。許多人受不了研究生的乏昧生活，提早踏入了工作崗位，在尋找現代快感的時候卻發現象牙塔內前所未遇的問題接踵而來；也有人希望臥薪嘗膽幾年于是專心讀研，卻在過程中寂寞難耐而畢業后又發現自己的工作內容與所學課程毫不相干。每種選擇都有風險，有時不得不讓人嘆息這是命運使然。

我時常想起一個經典鏡頭：主人公在沙漠中歷盡千辛萬苦尋找寶藏，回頭只見滿天星光如鉆石般閃亮。這是人類一個永恒的悖論：你在尋找的過程中也在丟失。魚與熊掌，也成了這時我們必修的命題。出國與保研?考研或工作?如此種種“to be or not to be”的選擇題……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很多人是跟著感覺走。在這個信息爆炸的年代，資訊反而成了最不可信的東西。報紙、書籍、電視、廣播、互聯網、道聽途說……誰也說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在這一刻，我們能相信和依賴的仿佛只有直覺。

象牙塔是城堡。它把我們緊緊地包裹起來，給每個人打下象牙白色的烙印。

象牙塔是紗窗。它讓外界的風霜雨雪通過縫隙打入，讓我們感受外面的精彩紛呈。

象牙塔是考試。它讓我們面臨兩難的選擇，在思維陷阱中作躊躇的徘徊。

象牙塔是圍城。它讓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它演繹著社會雙重性格的永恒悖論。

無論我是否與這座象牙塔作別，我會把這里的一切記錄下來，銘刻心中，包括那永恒的矜持。

9月14日凌晨，大四開始前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