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漁燈

一個小小的契機，讓我和安走到了一起，她為了發展，我為了生計。可是，從三月到九月，我們并沒有做成什么，卻目睹著她經歷了一場最終歸于寂寞的愛情。而安，就像河面上那盞孤獨的、燃盡了華采的漁燈。

你是我的愛情中從始至終的見證。安這樣對我說。

怎 樣對你描述我和安的關系呢？事實上我們已經交往了16年，在以后的日子中還會繼續交往下去，我們之間沒有絕對的隱私，用“相濡以沫”形容似乎有點悲壯，但情同手足卻是不容質疑，就是這樣。

去年整整一年，我在苦悶彷徨中度過，每天在思量著是否該離開那個令人窒息和頹廢的廣告公司。我常常在夜里打電話告訴安我的痛苦，在這次合同快要到期的時候，我又問她是不是有好的辦法，能讓我掙錢更多一些：“累點兒不怕，總之我不想再續簽了。”我對安說。

安很快有了回應，我知道她夢想來到我所在的這個城市已經太久了，似乎已經成了安的一個夙愿。安對我說，她對長沙的服裝生意已經很厭倦了：“更何況，我也想讓兒子換換環境，北京的教育質量畢竟是最好的。我早就想開個酒吧，做出品牌來，然后吸引加盟。開始一定很難，但總會有辦法的。咱們一起做吧，我知道你是一個不會不好好工作的人，你幫我做管理好嗎？”

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契機，讓我和安走到了一起，我們在各自的城市加快了為“一起做”而需要打理的一切事情。3月8日，也是在我們自己的節日里，安來到北京。

我們熱切地討論著“一起做”的內容，目標越來越清晰，我們去三里屯和什剎海考察了那一帶的酒吧，安說：“這一帶酒吧的規模和品位都不夠，我想做一個兩層的，一層是鬧吧，給年輕人，二層是靜吧，就給像我們這樣有經歷的、需要安靜的女人和男人吧。我們必須先生存，幾年后掙點錢，我們辦所學校。”

安的果斷讓我塌實，安從來都是這樣，做什么既思維縝密又義無反顧。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和安有了明確的分工：安轉讓了長沙的公司，并調動一切關系著手融資；我則一邊留在那家廣告公司工作，一邊做安的助手，打理她身后的事情——為安的兒子聯系學校、住宿等事宜。安是離異的女人，需要安頓的生活。

一切按照即定的計劃發展，直到安見到了陸延。

其實安與陸延早就認識，同在服裝生意的圈子里摔打，世界總是很小。更何況，安的前夫、那個曾給過安短暫溫情的男人一揚是陸延的好友，安也就理所當然的認識了陸延。

“我知道你的故事，遠比你想像得要多。”在百合飄香的夜里，在蘇州陸延的家，陸延表白對安的記憶。安說自己是個沒有權利索取的女人，結過婚，有一個兒子，還有——不提那個給過安短暫婚姻，卻拿走安房子和車的男人一揚了吧！“我有不堪的過去，而陸延是清爽的獨身，他為什么愛我呢？我真的不敢面對這份感情。”安迷茫地問我，也像是在問自己。

可是，安沒來得及等到回答，或者根本就沒有答案，就迷失在了陸延的愛情里。愛有時候是莫名其妙的，然后，安與陸延謎一般地消失了十天。“那十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后來安告訴我，說陸延有了和她一起生活的打算。“我們是這樣安排的——我們先買房，然后讓陸延找項目做，北京市場這么大，不愁沒有事情做。我做點什么都行，不工作也行，只要有陸延，日子過得貧富都沒有關系。”安再也不提做酒吧的事，而是熱切地對我說著她和陸延的打算。

安一邊用多年的積蓄選了一棟房子，安置與陸延的家，一邊把剩余的積蓄全部給了陸延，幾次我欲言又止地想勸阻時，看見安總是沉浸在付出和得到后的喜悅里，便不忍打破安的美夢。可是，一個女人，一個有過經歷的女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維系在男人身上，讓我感到不安。

有時我想，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時候，其實是體現在細節上的。安和陸延暫住在朋友的房子里，每天清晨，安都早早地到超市去選最新鮮、最精致的東西給陸延吃，陸延有晚起的習慣，常常是，安在擺放著各種巧克力的貨架前細心地挑選，精心的看生產日期和口味，但從不看價錢，“陸延最愛吃巧克力”，安說。給陸延做湯，安在超市里反復選擇最地道的淀粉，直挑得我心里起急，“陸延最不能見的就是炒那么一大盤菜，”安做了一個夸張的動作，“他是個細膩的男人，喜歡精致。”回到家，我看見安在一大堆瓷器里選出最好看的器皿，最主要的是，她把每道菜都炒一點點，等陸延睡醒后，看著他吃。她在切菜時甚至反復在意菜的切法，琢磨怎樣切才能讓陸延吃得更多些，“他每天在外面應酬，我想讓他吃好點。”

我想：安是在用心養育陸延的胃啊！多少年了，誰能讓安改變？那個率真的、爽朗的安？那個有點男孩子氣的、不拘小節的安，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細膩起來？她的瑣瑣碎碎、患得患失和兒女情長，是從來沒有過的啊！

陸延奔忙在北京和蘇州之間，加快了到北京的進程，他的目標越來越明確，加上他出色的業務能力，很快，陸延選定了一個前景不錯的品牌，做華北地區的銷售總代理。他注冊了自己的公司，規模可觀。與此同時，陸延不斷的需要錢，安輾轉于北京和長沙，不等陸延開口，就全力為他籌措，她甚至舍盡顏面求助同樣做生意的姐姐，在這份愛面前，金錢扮演著一個重要的角色，讓安沒有了尊嚴。

可陸延，卻在生意步入正軌之后，涇渭分明的對安冷淡起來。起初的表現是沒有電話的晚歸，過了子夜，安追問過去，卻是陸延絲毫沒有一點自責的爽朗聲音：“是啊！在外面，和朋友談生意啊！”再后來，是偶爾的徹夜不歸。有一天夜里，安打電話說陸延已經幾天都沒有回家了，安沒有哭，但充滿了絕望：“這么多年來，我又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同床異夢，那個十年的婚姻都沒有給過我這么大的傷害，他告訴我，在單獨面對我的時候，他是不愛的，那你說那次美麗的蘇州之行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了嗎？我們現在已經無話可說，心靈早已在我一次又一次的驚恐中離棄了，整整一個夏天，我洗澡想搓背時，都是趁你在時幫我，對我來說，記憶已經成了很久遠的東西，你說，感情難道真是最經不起推敲的嗎？”

我想起來了，三個月前他們熱戀的情景再次清晰起來。那時候，他們一個長沙，一個蘇州，安的手機總是在寂靜的夜里驟然響起。曾經有一次，他們用手機通話長達三個小時，直打得手機發燙。我說：安，你的愛是用錢堆積起來的。安責怪我褻瀆他們的純粹和美好，可是，怎么卻轉眼恍如隔世了呢？

我還記得，文筆流暢的安是怎樣用文字描述她的蘇州之行的：

夜 來了，窗前的白紗輕蕩著傳遞一種久違了的溫情，樂聲舒緩地彌漫，和著有如月色的燈光，輕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用心感受著百合芬芳四溢的燦然，和陸延在寂靜中深情的凝視——直至滲入血脈。

與陸延的開始其實源于約定死亡。

陸延是兩年前與我有過一面之交的朋友，一直以來，是那種風輕月朗的情誼，我們在不同的城市，干著同一行當，偶爾問候一下彼此的生活，僅此而已。

但就在幾天前，在我心力交瘁、身在異鄉的時候，一個漆黑的夜里，我想到了陸延。

舉棋不定間，我還是撥通了陸延的電話。電話的那邊，是陸延與朋友朗朗的笑聲，我還深切的感受到了在那笑聲的背后，是我渴慕了許久的生活氣息。

我讓陸延來，兩天后，如約而至的他，像一陣燦爛的風，還未開口，就吹散了我心中的茫然。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讓陸延從千里之外的南國匆匆趕來？許多年來，我歷驗了太多的挫敗，早已是傷痕累累，我把生活經營的一塌糊涂，無法超越自我的那份事業又誘惑得我煩躁不安，我無法在巢中安然，無奈的選擇了飛。撫著傷痛，一遍一遍地濾過“朋友”的通訊簿，為什么偏偏就想要見陸延？——與陸延僅僅見過一次啊！

陸延朗朗地笑著向我走來，沒有一絲雜念。他說：我帶你去蘇州小住幾天吧，那兒的溫潤會安撫你的浮躁，愈合你深藏的傷口，我相信你還會走得很好，等養好了傷，我們一起回來好嗎？

陸延的真誠再一次讓我自慚形穢，他陪我散步，溫情滌蕩著我的思緒，我的心，像小橋流水，柔情從心靈深處涌來，讓我不敢呼吸。

我小心呵護著這份美好——我沒有資格，但又怕失去，陸延是那么清澈，他怎能與一個負重累累的女人前行？

躑躅在陸延居所的窗前，南國佳木的郁郁蔥蔥令我潸然淚下，伸手可及的青翠，就像陸延，吸引我，但我畏怯靠近。

但陸延，卻無時不在地與我交談，后來幾天的日子里，我們默契到不再需要語言，彼此用心靈感受彼此、閱讀彼此、思念彼此。當夜來臨的時候，黑暗聚攏著我們哭笑浩蕩的狂歡。

陸延在空曠的夜里問我：你還記得那個有關死亡的夢嗎？在那個時候，我就和你約定了死亡。

清晰的夢境伴著如汐的記憶，我看見那扇灰色的大門緊閉著，泛著冰冷的清光，四周怪石聳立，荒蕪而恐怖，有人守候著墓門，朝我曖昧地笑，誘惑我讓我靠近，它想擁抱我，我轉身逃開，想與死亡剝離，因為我驚悸死亡的孤獨，所以不敢面對。

可是，在那個月華如水的夜晚，我卻分明聽到了與陸延約定死亡的聲音。我們在暮色中相擁，這時候，我不僅看到了遙遠的死亡，更看到了去往天堂的通途。

我還看到，在藍天碧水間，滿目青翠掩映著潔白的墓地，四周撒滿了潔白怒放的百合。墓門打開著，伴著繚繞的馨香，我和陸延一路相攜，用眼神閱讀著彼此，去承諾許多年前就開始的約定……

當我與安談起那一段美麗的文字時，安輕嘆說：“一切都結束了，生活總是讓我的夢殘敗，現在，我只感到恐懼，我在等，等我有一天不愛他的時候。”

我默默地為安收拾行李，半年來，多少次了？北京和長沙之間的飛？只有這一次，是斷腸人在天涯的黯然。穿行在三環路上，綿密的雨讓空氣異常的沉悶，我們都不再說什么，看著安消逝在茫茫的雨霧里，世事蒼茫的感覺讓我備感凄涼。

我不知道他們結束的那一天對安是一種解脫，還是一種更深重的痛，但我知道，安最終是撕心裂肺地愛了一次，雖然有過那么多的美好，但更多的是遍體鱗傷，這份愛的結局如河面那盞漁燈，燃盡了華采，空對著潺潺流過的河流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