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路上的空缺（外一章）

我站在叫做童年的小丘上，看見一望無際湛藍的天和廣闊無邊濃綠的林，無限快樂地哼唱童 年的歌，猛然遇見一陣風，將落花吹起在頭頂打轉然后靜靜飄落、灑落，變成一席金色的沙 ，忽而一陣風又起……

那些落滿身的沙叫做歲月，那陣忽來忽去的風叫做成長。當我一低頭發現無憂的小丘已 經吹成平地，腳底無須墊什么就如此強壯，忍不住地開始快樂并且悲傷想念——那個期待成 長風的小孩。

——達拉

那天，在那個車站上，我看見一個人，她讓我忽然感覺自己的記憶受到了長久的阻塞，我努 力回想，卻無法根據記憶的碎片找到她的定位，她是誰？怎么這么熟悉？車子啟動了，坐在 車上的我依然久久盯著車站上的她，直到她變模糊，我依然搜尋不到關于她的記憶。我知道 ，一旦記起，回憶就會如同百川入海一樣勢不可擋。

回到家，我將一本本束于高閣的相冊統統翻了出來。一頁頁地翻著過去的回憶，終于找到了 她。她捧著一塊生日蛋糕，臉上的笑容就和我小時候最愛的布娃娃一樣甜美，那是她三年級 時的相片，坐在她身邊的那個笑得更歡的家伙就是我。那天其實是我的生日，我請她到家里 吃生日蛋糕，她快樂極了。

記得那天，她在我家過夜。當媽媽幫我們泡好洗澡水，吩咐我們去洗澡的時候，她突然像被 定格了一樣坐在床邊低著頭，用烏黑的頭發遮住了她那張小小的臉。原來她在哭。我措手不 及地把她的淚臉擦干，聽見她抽泣著說：“我也好想有媽媽。”我用自己尚未成熟的手拍著 她尚未成熟的肩膀說：“那就把我的媽媽分給你吧。”

在我看來，她的遭遇是電視劇里才看得到的。她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自殺死了，至于什么 原因，什么方式，各種猜測都被假設過、否定過，小小的她變成了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卻是 肯定的。后來，她的爸爸給她找了一個后媽，后來，又給她生了一個弟弟。她有爺爺奶奶， 也有叔叔、姑姑之類的很多親戚，可總是找不到一個疼她的人。

小學里，她是一個讀書成績很差的女孩。每個禮拜三，學校都會提前放學，每到這天的下午 ，女孩子們總是會有活動的，大家一起做作業一起玩，就好像開茶話會一樣。可是，每次老 師都會把“差生”留下來，于是我也就留了下來——留在教室外頭，等那個坐在教室里咬著 筆桿默寫英語單詞的她。在老師的監視下，她默了又錯，錯了又背，背了又默……終于，她 被釋放了，歪著個腦袋的她頗有成就感地對那個等得腿都發麻的我說：“其實我知道自己不 笨的，只要努力就行了。”

我希望她快樂，我將自己定位成了她的姐姐，雖然她出生得比我早，可是愛護她似乎成了我 的義務。我小時候是個霸道極了的人，憑借著自己是班長，耀武揚威地對任何人都會說說： “哼！我不理你了！”可是卻從未這么對她說過，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對她說每一句話。她那 弱不禁風的樣子總是使我感覺一旦放大嗓門就會將她震碎的。

每個禮拜三的下午，我們都會聚在某個同學的家里，大家都從來沒有提議過要去她家，因為 我們都了解她家的復雜狀況。有一天她卻主動對我們說：“今天到我家去吧！”原來那天她 家里沒有人。我們知道這是冒險，可是大家依然去了。就好像打游擊一樣，我們跟著她來到 了她的房間，雖說她家里真的沒有人，可那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卻控制不了。這是我第一次去 她家，第一次來到我想象了很久的她的房間。也許比我想象中的好些。她的房間是在樓上的 ，走上窄窄的樓梯，一下子就到了。她的房間很大，大得空洞，大得令人懷疑她是否敢一個 人睡在這里。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只有一張很不合適的大床，上面鋪著泛黃的床單；一個 擺了很多東西的柜子，也許它兼備了衣櫥和書架的功能；一個小小的書桌靠在窗前幾乎要坍 塌；房間的一角堆積了一些破舊的東西，那黑乎乎的窗簾蓋在了上面。除了這些，房間里沒 有其他東西了，空空蕩蕩的感覺加上濕漉漉的空氣還有灰蒙蒙的墻壁令我感覺想要立刻離開 。她忽然從抽屜里翻出了一本小小的相冊，里面是她小時候的照片，那個胖嘟嘟的她實在可 愛。照片里，我看到一個抱著她的女人，她告訴我那是她的媽媽。后來她又告訴我們，她的 這房間是以前她的媽媽睡的，小伙伴們不自覺地豎起了衣領。

她是個容易知足的女孩，她為60分萬歲，她為拾到幾毛錢興奮，她為吃一串冰糖葫蘆高興， 然而，她依舊是個難以快樂起來的人。小學畢業后，我們進了同一所中學，不同的班級。漸 漸的，我們開始不認識彼此，我心里曾經難過，卻也沒有什么行動。她依然是那個常被老師 扣留的學生。最后我考進了一所高中，她不知去向，從此，她便徹底走出了我的記憶。

沒有想到她會再次闖入，而且后來的日子里一直會見到，看到她在車站上與一群小孩子嘻嘻 哈哈，忽然使我感覺好心疼。她也許是已經找到工作了吧，人卻依舊像個小孩一樣，她穿著 孩子時代很流行的衣服，扎著一個光溜溜的馬尾辮，全然找不到17歲的女孩的模樣。她就像 一個成長過程中出現了一大塊空缺的人，成長路上，她少了風向標，也許偏離了軌道。

每次見她一面，隨著車子的啟動瞬間而逝，將心疼的感覺留在了那個車站，我是沒有空帶走 它的，因為我們都是忙碌而又不夠熱心的人，這也許是成長帶來的東西，不知她是否依然清 閑而又單純。我們的目光曾經碰觸到，也許我盯了她太久，不知她是否記得我這樣一個人， 愛莫能助的我有點悲傷，有點愧疚……

長大，不再放肆

最喜歡和同桌湊在一起談笑風生，偷偷地笑后排那個肥肥的男生，笑人家長得好像某種動物 ，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前仆后繼地笑倒在課桌上。

笑他，只能偷偷地笑，因為人家脾氣不好，人家比我高整整一個頭多，人家一抬腳就可以將 我踢到某個遠方去。

可是曾經我總是擁有當面嘲笑人家的權利，因為有那一群脾氣好好的老好人——是一群脾氣 好好的男生——我從來沒有膽量嘲笑女生。他們絲毫不介意我的放肆，他們憨憨地笑，他們 對我無奈地搖頭，他們容忍且原諒我的霸道。

我嘲笑冬瓜，他長了一顆冬瓜一樣的腦袋，綠綠的臉，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有些可 愛有些傻。當老師要我負責幫助他把成績提高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幫他取個朗朗上口的綽號， 我特別大方地說：說吧！你想叫什么。他非常認真地對我說：叫“超人”好了。我哈哈笑： 超人？好吧！再加個“蛋”！叫“超人蛋”！他非常認真地皺皺眉頭說：“超人蛋”不好！ 我說：“超人蛋”好！你的腦袋長得很像一只超級巨大的蛋橫躺著的樣子！他非常認真地撅 一下嘴巴說：不好！換一個吧！我考慮得很認真，最后說：叫“冬瓜”吧！他略帶喜色地傻 傻地說：好！于是，此后，我幫助著順便欺負著一個叫做“冬瓜”的男生，肆無忌憚。

我嘲笑大象，他有一顆磕掉了一半的門牙，一笑就會自然而然地露出來。我帶著挑釁的口氣 說：大象，你的象牙是怎么磕掉的啊？大象不好意思地低頭，認真地把全過程敘述給我聽， 聽過之后我捧腹大笑，笑得東倒西歪，眼前的大象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近乎瘋狂的我，我繼 續笑，笑到缺氧……

我嘲笑烏賊，沒有什么理由地嘲笑。烏賊是個特別有智慧的男生——但是不表現在讀書這方 面上。他總是特別冷靜地面對我的嘲笑，黑黑的臉上藏著智者的笑容，任我嘲，任我笑，最 后冒出一句讓我冷不丁垮臺的話打擊一向得意的我，然后邪邪卻又寬容地大笑。

……

像是一陣風將他們統統吹跑了，吹得無影無蹤，他們各奔自己的方向，留下那個壞壞的我與 一群不可一世的高才生一起拼搏——像是報復。我不曾感覺不適應，只是覺得想念——那些 包容我的人們。

現在的生活很有規律，我開始不賴床，六點準時醒來，我必須在雨天撐傘在熱天戴太陽帽， 我一定會上星期六的提高班和星期天的補差班，我的語文總是好，數學向來差……另外，生 活得很小心，不打女生的腦袋不搭男生的肩膀，不當面喊任何一個誰的綽號，想笑，就先一 個人悶著哭一場。

某天，我在書包里發現了某個男生的作業本——我從小這樣，自己丟三落四還拖累別人，我 總是糊里糊涂地將別人的作業本順帶著塞進書包，直到某天翻出來發現不是自己的，才一臉 歉意地還給別人，說“對不起，害你好找”。

我將作業本還給了那個男生，他驚訝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怕，害我連對不起都忘記了說，更 也許是心虛吧，因為他就是那個被我與同桌暗中嘲笑了半學期之久的長得像某種動物的男生 。

后來，當老師在講臺上斥責他為什么不做作業的時候，他將過錯扛了下來，我將腦袋埋了起 來，腦子熱熱的……

某天在某條街上遇見了某個好久不見的人，認真地告訴我：“達拉，你該長大了！”

我撅著嘴巴說：“我這不是正在長大嗎？”仿佛有眼淚在心里翻江倒海。

我思考著自己到底該說什么做什么啊，最后發現要說的是一句“對不起”，要做的是一件叫 做“長大”的事，親愛的你們可否聽得見，可否看得到，似乎都不重要，因為長大似乎終究 是一件一個人獨自完成的事情，可我想要你們知道沒有你們，達拉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可憐 小孩子。

長大不知是否是件可喜的事情，可無論如何，它能保證我不再傷害你們，不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