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關于我的鄰居莊杰

事情有點像電影里看到的，一個富有的生意人總是開PARTY，認識很多藝術家、明星及超級明星，幫助像我這樣的壞脾氣又孤獨的作家，總是笑著開酒買酒，自己卻從來不喝酒，穿著時髦的衣服，總是去旅行。而且他住在上海。這一切真的很像電影里的故事。

但事實上，又絕對不僅僅是這樣的。

莊式微笑

我認識莊杰是在名人俱樂部的KTV房間里，跟我的朋友姜昕老潭還有老黃他們，反正那天各路PARTY人馬都在，莊杰是很晚才來的，誰帶來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穿著一件白色的T-SHIRT，臉上的表情非常放松，后來我把這命名為“莊式微笑”。那天早上下雨了，大家決定去他家繼續玩，在雨里下車的時候，莊杰把鑰匙給我，說：你們先上去，我去買點牛奶。他冒著雨穿過馬路給所有的人買牛奶，那一刻我開始喜歡這個人，他慢慢吞吞地但總是不停地在照顧所有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人，而且充滿細節。

之后我們經常在一起玩。他對我經常談到的憂郁癥似乎非常感興趣，他說他每天早上上班的時候如果找不到要穿的衣服，心情就會非常糟糕。他說他覺得這就是我說的憂郁癥。我想，他的憂郁癥絕對不是那么簡單的，但我也不明白他如果有憂郁癥為什么從來見他都是那么放松和開心。他的生活肯定有問題，但是誰的生活沒問題呢？莊式微笑的魅力在于，看到他在笑，我就很放松，并且感覺安全。

他的職業是做碼頭生意的，他所任職的公司肩負著大部分中國到歐洲及美國的貨運。我見過幾次他工作時的樣子，十分嚴肅，但說話依然是慢慢吞吞的，從不大聲說話，也從不發脾氣。而且，“莊式微笑”依然在。

莊式時間表

莊杰喜歡到處買房子。他喜歡自己設計裝修。然后他就搬到這個房子里，住不了多久他就會搬走，然后再裝修一個房子，然后再住再搬。他的心是不喜歡定下來的，非常貪玩，對新生事物有著強烈的好奇和平衡的學習態度。一年半以前我們開始做鄰居，他說就是要跟我做鄰居，這樣可以經常開PARTY。事實上自從我們住在一起后，我們就不怎么一起開PARTY了。因為他家總有各路名人在，關于他追星的問題有點違背我的生活準則，但是我完全理解他。他喜歡跟所謂“成功人士”在一起，他喜歡看，喜歡看跟他不一樣的人的生活。他喜歡拍照。但他絕不輕易拿出那些照片。我在他的電腦里見過最動人的照片。我經常說：他是個沒有問題的安迪沃霍。

我們大多數人，尤其是我們這種城市人，大多數時間，都是很無聊很沒意思的人，而他的PARTY讓大家可以有意思起來，讓大家可以動人起來，而他及時地捕捉并記錄了這些動人的臉在動人的時刻。每當我贊揚他的照片的時候，他總是說；我只是在記錄。

記得有一次他說過，我不會讓我兒子那么早就學做生意。一個生意人的生活空間是十分狹窄的。

對于那些所謂“不成功”但有趣的人，他也喜歡拍照。他喜歡拍下非正常的有趣的表情，和神采飛揚幸福的時刻。

他對于拍照和PARTY的熱愛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把自己的生活分成了無數個小塊。他的時間表每天大致如下：早上十點前去辦公室。下午六點以后處理自己的東大名路大玩魚的飯店生意。八點晚飯。九點半以后去俱樂部酒吧轉轉。十二點后在家PARTY。四點不管PARTY有沒有結束他通常會睡覺或者只睡一兩個小時。然后去上班。周末他跟兒子在一起或者去杭州看父母并處理自己在杭州的生意。當然一定順便會在杭州PARTY一下，因為他是杭州人。

通常兩三個月他會出國旅行一次，他的旅行并不鋪張浪費，但一定會很舒服，并且拍很多照片回來。

莊式金錢理念

他知道如何安排他的錢。

他會為朋友付很多錢。

但絕不會用錢買愛情。他說女人跟現金放在一起就不對了。

我是他的朋友，他經常請我甚至請我的朋友的朋友們，有時候我會說他：你神經病啊，你給他們買什么單？他說：朋友嘛，你的朋友來上海嘛！作為他的好朋友，我不會因為他富有而不跟他吵架。但是作為我的朋友，尤其是我的鄰居，實在需要一個很寬容很放松的心態。比如我突然在半夜大家都很累的情況下說要吃他做的咸菜面（現在一寫到就又想吃了）。然后他的助手說：那我去做吧。我想了會兒說：那我不吃了。然后莊杰說：你就是要吃我做的嘛，我去我去。但是當我想跟我的朋友們做生意的時候，他總是說：你就好好寫作吧，而且你千萬別跟你的朋友做生意，生意你得跟富人做，不能跟窮人做。我說：我就是要我和我的窮朋友一起做生意，我們是一個家庭。他說：你算了吧你。你要做生意拿錢來放我這里，我讓你賺。我說：那沒有意思。我要自己賺錢。所以，在賺錢這方面，他是絕對不會像給我做咸菜面一樣讓我的。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是生意人。我們之間有著階級的不同。但是，他知道如何與人分享他所擁有的，恰到好處，絕不夸張。他是個不浪費的人。這點我跟他不一樣，所以他經常會說：棉棉真敢亂花錢。不過，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是棉棉了。

莊式攝影

我不得不說，在莊杰的幾萬張照片里，一定有藝術品。這是肯定的。他很不喜歡我這么說，至少他口頭上是這樣反應的。這種說法讓他不舒服，但他心里一定是高興的。跟我們所有的人一樣，他有著虛榮的地方。但是他的虛榮建立在對美好事物的尊重和理解之上。所以，我尊重他，我尊重這樣一個生意人，這樣一個朋友，這樣一個整天在拍照的慢慢吞吞的PARTY制造者。

莊式攝影的特點在于他毫不在乎技術。不像他做生意，他的生意是技術活。攝影的時候他是完全自由的。為了這，我不太允許自己或者別人去解釋他的照片。因為我不想毀掉他的自由。

一張好照片可以讓我感覺自己是正常的。這就是我的標準。他是個記錄者，他從不要求別人擺造型，大多數時候別人并沒有感覺到他鏡頭的存在。但是他選用的角度及方法，是他自己的，是在那一刻他的反應。他的敏感，他的敏捷，他的頑皮（我們可以稱之為“非技術”），還有，最重要的，是他對真實的尊重，這些特點構成了他圖片的風格。所以，我經常說他是PARTY的戰地記者。

在一月跟香格納畫廊合辦的“記錄時間”PARTY上，他第一次展出自己的一小部分照片。這是一個在俱樂部做的PARTY。之后他很不喜歡。他說我沒做好。我說我忙著寫新書，做不了那么好。他說：說你書寫不好你說你在做PARTY，說你PARTY做不好你說你在寫書，你怎么回事？其實他說的是對的，前段時間我確實什么都沒做好。不過這也可以看出他對攝影這件事，真的很在乎。他也真夠累的，又做生意，又做PARTY，還拍照，還開飯店。不過他不像我，他從來不發脾氣。

莊式房子和PARTY

莊杰在杭州附近的山里，在水庫上造了一個房子，下面的地基是泡沫水桶。房子里還有一個洞，可以釣魚。一直說要去，一直說棉棉精神病醫院要搬到那里去開PARTY。我們得在杭州住一個晚上，因為要去水庫的房子還需要開兩個小時的車。今夜杭州下雨，我們到處轉來轉去，最后找到一個可以放自己唱片的酒吧，然后看著杭州美麗的樹開始喝酒聊天。朋友們說我的力量在于我可以讓大家釋放自己，找到自己，我說朋友們的魅力是讓我感到地球的存在。要進山了，手機將被切斷。我們開了兩小時車，終于到了莊杰的水上房子，在我們即將抵達目的地時天空突然放晴，太陽出來了，把遠方的山和空氣照出透明狀，一層層閃著金光。水上房子在幾坐連綿的小山中央，在水的中央。房子是木質的，是一個完全浮在水面上的房子，這個房子設計得非常浪漫簡約，所有現代化的設備一律齊全。我們站在水邊看著山聽著音樂，城市已經十分遙遠，尤其是在這里手機沒有信號，所以我幾乎終于與世隔絕了。這個美麗的大木屋在水的中央，風給水溫柔的速度，陽光照在波紋上，銀光閃閃的水面，那是人的心。我們的房子里有幾處可以釣魚，風、水和房子一直在互相發出聲音。來到這里以后我就沒有了找東西的毛病，也不緊張了。PARTY之后留下了一堆我們PARTY時寫下的小紙條，這些紙條上分別寫著：1、愛是一種記憶。2、這時代不需要什么流派，因為每個人就是一個流派。3、婚姻是條鎖鏈，在這個鎖鏈里，溝通是不可能的。4、他曾經同時給姐妹倆按摩，他做的很認真，想讓這姐妹倆都有所感受。這是男人。5、女人反應快是被生活訓練出來的，一個男人如果反應快，那是他的本能。6、我們的圈子應該是男人抱著男人的特制，女人抱著女人的特制，讓我們一起做中性人。7、憂郁癥患者都是高智商的人，都是太渴望愛的人。8、笑是一種祝福。

總結莊杰

他是那種嘴里含著金鑰匙出身的人。更幸運的是，他知道如何感激和分享他所擁有的愛和感受。這絕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他光明磊落，他可以飛得很遠很高，但對一些重要事物，永遠保持著樸素的價值觀。他總是最大程度地享受每一天的快樂，絕不浪費。他有自私和勢力的地方，但他時刻保護著他的朋友們。他是個大男人，同時是個小孩子。他每天在學習和成長。他怕老，所以，他越來越年輕。

他每天睡前看一下我的窗口是否還亮著燈。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