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臺為我服役了20年的大永久,就那么不經意地丟掉了,幾個月過去了,至今想起還不免悵然。我對它太輕視了,以為這樣的老舊的自行車誰都不要的,那天晚上便隨便地放在了沒人看管的大院中,結果第二天早上要騎的時候,它竟不翼而飛了。
剛發現丟的時候,沒有感到怎么太大的驚訝,也沒有怎么痛心,反倒像卸掉了一個包袱——丟了就丟了吧,反正都20年了,它也該退役了,正好買一臺新的。雖是這樣釋然,但那老車的影子,老是在眼前出現:粗壯、結實,雖黑不溜秋的,但卻輕快靈活,經久耐用。它伴隨我20年歲月中的與它有關的樁樁往事也便時而浮現,愈是久了,對它的懷念便愈是深了,特別是想到被盜的自行車常常被大卸八塊地拆零件賣時,更是涌出深深的痛楚。這20年它為我出了太多的力,給予我的很多,我不應該這樣不珍惜它,不善待它,讓它不得善終。
20年前,自行車是家庭生活的四大件之一,按當時的工資水平來衡量,也真是價格不菲的。當時每月工資也就是六七十塊錢,一臺大永久要一百七八十元,要口挪肚攢一兩年的,更何況“永久”是自行車中的名牌,是非常緊俏的商品,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要憑票供應。我那臺大永久就是我一個在商業部門的學生給的票?,F在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買回自行車的情景。當一臺嶄新的自行車推進低矮的小平房時,真是有蓬蓽生輝之感,黑色的車身,雪亮的車輪,后輪轉起來滴滴作響,比最好的音樂都動聽。當時的自行車除了騎乘之外,還有一項重要功能就是載物。我那臺大永久是加重車,車架粗壯,車輪厚重,貨架子是雙腿的,馱個一二百斤是不成問題的。
自從這臺車買進家門,它就成了我家使用頻率最高的生活用品。
那時孩子很小,妻子上班的路又很遠,我們便每天早起一家三口乘著這臺大永久奔向妻子的單位,然后我再一個人騎著趕回我的單位上班,晚上下班后,我再騎著它去妻子的單位,把她娘兒倆接回來,開始孩子太小,是妻子抱著孩子坐在后邊,后來孩子大了,就在車子的前邊大梁上安個小孩的坐椅,孩子坐在前邊,妻子坐在后邊。無論嚴冬酷暑,無論陰晴雨雪,這臺大永久忠實地載著我們全家人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除了上下班,休假出去串門,或到郊外踏青,也是這臺車子載著我們一家三口,優哉游哉。就是回我遠在一百多里的農村老家,也是騎著它,有時起早上路,晚上再貪黑回來,往返近9個小時上崗下嶺的顛簸在鄉村公路上。這些年騎著它東奔西跑,從來沒有因為這有毛病那有毛病耽誤過事,也從未發生過什么意外。有一次一家三口騎著它為了躲迎面飛馳而來的車輛,竟撞在一堵墻上,人雖沒事,我卻擔心這么大的重量慣性,這車子一定受不了,不是圈瓢了,就是車叉子變彎或是大梁變形,但下來一看,一切如常,一點問題也沒有,真是佩服這臺車子的結實。
我不但把它作為騎乘工具,還經常用它馱載各種東西,到糧店買米買油,到市場買菜,特別是買秋菜,成麻袋的土豆,成捆的大蔥,都是它給我馱回家;再有換煤氣罐,更是它的?;顑?,六十來斤的煤氣罐用一個鐵鉤子往一側一掛,騎上就走,平穩而又輕快。記得它馱過的最重的東西是單位分的燒柴。我當時的單位在城外,我家住城里,有十多里的路程,一次單位分燒柴,要自己負責運回去,于是人們就想各種辦法,或求人找個車或雇個毛驢車拉回去。我當時想這些運費是完全可以省下的,每天下班順便用自行車馱兩根,幾天就可以馱完的。第一天我就揀最重的一棵木頭,那是根濕楊木,有大碗口粗,彎彎曲曲的有幾米長,足有二三百斤。我找人幫忙把這根木頭前面綁在車子大梁上,后面綁在貨架子上,由于綁在側面,又是這么重,騎上是不行了,只好推著走。為了掌握平衡,推著走時,自行車身自然要偏向一方,這樣就使車輪栽歪著受力。當時我真擔心把車輪壓壞了,但一直推到家也安然無恙。它真是經受了破壞性的考驗。
后來孩子大了,一家三口騎一輛車的情況是沒有了,再后來住上了樓,這輛車的很多任務也減去了,但它是我生活中不可分離的朋友。我上班下班,平時出門,還是離不開它,只要騎車能去的,我是絕不坐車的,這些年它給我省了多少車費是小事,我人到中年了還沒有發胖,可能是它給我的最大恩惠。前幾年我在城外找到了一處游泳的地方,它又多了一項任務,每年從4月份冰化開始,到11月份上凍為止,7個多月的時間基本上是風雨無阻,上坡下崗,趟泥走水,這臺老車默默地陪伴著我。這是一條3公里多路況很差的沙石路,不平坦、坑坑包包不說,最難走是下過雨后泥泥水水的,還經常有很大的水洼子,游泳的同伴中有騎新車的,每天對那臺新車洗洗刷刷,擦的锃明瓦亮,得意洋洋,看我那老舊的黑家伙,就說,換一臺新的得了。可每到雨天,那老兄不是推著就是拎著,甚至扛著,弄的一身汗,兩腳泥,我那臺老車卻趟泥走水,如履平地,這時我就會揶揄他說,怎么樣,還是我這老車抗造吧?
這幾年這臺老車也像老人一樣,總是好出些毛病,但只要修理修理,換個件,還是照樣靈活耐用。就在丟的前兩天,我還為它換了一個車座子,一只新的內胎,一條新的鏈子和飛輪,修車的師傅說,你這臺車這樣一換,就和新車沒什么兩樣了,別看舊,這車架子好,新車子也造不過他。
每當有人要我換新車子的時候,我總是這樣自我解嘲地說,這老舊車子安全,誰也看不上眼,放在哪里都丟不了。可怎么也沒想到,它真的在安全上出了問題,竟這樣不經意地丟掉了。于是我心中常常這樣默禱:那拿走了它的人,你就自己騎吧,我見了也不會索要的,你可千萬不要把它大卸八塊,車圈賣給張三,車帶賣給李四,架子賣給王五,讓它不得善終。但我想它的結局也很可能是后者,每想至此,便不覺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