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您的白發（外一章）

小時候，我對爸爸充滿了崇拜之情，那時他長年在外地工作，每次回來都給家里帶來巨大的歡樂。那時我想，長大后也要做爸爸那樣的人，去過那么多的地方，知道得那么多，讓我年幼的心中充滿了敬仰。

可當我漸漸長大，心中的敬仰漸漸淡去，而且有時還對父親的話充滿了懷疑。上了高中后，那種懷疑已上升為一種叛逆。那時爸爸已從外地調回，由于相處時間長了，當對爸爸的那層神秘感褪盡之后，我覺得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所以我對他的態度便不以為然起來。爸爸似乎也覺察到了我的變化，便不再講他的那些經歷，每日沉默寡言，那時他每頓飯都喝酒，而且酒量也漸長，這使我產生了一絲反感。后來我開始反駁爸爸，無論他說什么我都要批評一番，有時就算他說得對我也要強詞奪理。那樣的時候，爸爸總是保持沉默，我一直以為他那是理屈辭窮。有時家里來了客人，爸爸和他們一起議論一些事，我也會找機會插嘴反駁他幾句，在客人面前，爸爸依然不和我爭論，也沒有表現出尷尬不滿。只是在夜深時，我能聽見他在隔壁的嘆息聲。

高考前我得了一場重病，臥床一個多月。爸爸恰好那時出差去了，我懷疑他是故意走的，因為他一直看不慣我們脆弱的樣子。當我的病有些好轉時，離高考已不到一個月了。那年的高考我落榜了，那段日子我特別敏感，整日躲在家中，不敢出去見任何人。一天晚飯后，爸爸由于喝了一些酒，話便多了起來，無非對我講一些道理，言外之意頗有當初不聽他教誨才會有今日的結果。我越聽越氣，忍不住大聲喊：“你知道什么？說那些有什么用？”爸爸急了，指著我罵了起來，這是我和他發生的第一次沖突。最后，我說：“不就是沒考上大學給你丟臉了嗎？我走！”便沖出門去。

在外地漂泊了半個多月，沒有學歷沒有經驗的我四處碰壁，最后終于還是硬著頭皮踏上了回家的列車。回到家里，爸爸沒有罵我，只是準備著讓我去補習班復讀。在補習班里我努力地學習著，要想擺脫爸爸的管教只有考上大學。第二年當我如愿收到錄取通知書時，心中的欣喜無法形容。爸爸也一反常態地高興，我只是冷冷地想：他高興只是因為我又給他找回了面子。

爸爸堅持要送我去學校報到，坐在火車上，他不停地給我講著在外該如何與人相處，乘車時要注意什么，并一再提到他當年在外的經歷。我心里很反感，可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一言不發默默地聽著。爸爸在學校只住了一天便走了，當火車一聲長鳴消失在視線中，我心中有一種失落感，可旋即被即將開始自由生活的喜悅所湮沒了。整個大學期間，我只有兩個寒假回去過，有時也給家里寫信，只是平平淡淡的。爸爸倒是常寫信或打電話給我，那時我心中還不知感動，只是想他也許是想在信中或電話中教化我幾句。有兩次爸爸出差到我所在的城市，順便來看我，可即使見了面依舊很平淡，依然要聽他曾叮囑過千百遍的話。有時我覺得爸爸很可憐，拿著那些過了時的經驗當成了寶貝，而且在自己兒子的心中倒塌了原有的形象。

畢業后我留在那個城市，換了幾個工作都不稱心，最后又回到了家，不得不面對爸爸新的教訓。由于慪氣，我故意在家不出去找工作，一年多的時間，爸爸終于不再對我說教了，我想他已經對我失望了。我決定出去找工作，可就在這時，爸爸進了醫院，嚴重的腦栓塞！當時我想這是他飲酒的惡習導致的惡果，可當我于深夜中靜下心來，心中竟一陣抽動，這也許更是爸為我操心上火所致！當爸爸剛剛有些好轉時，我便要到另一個城市去工作了，臨走時爸爸說：“孩子，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去走了！”

在外工作久了，慢慢領悟爸爸曾經的經驗是那么重要，有些甚至要在現實面前撞得頭破血流才能懂得，而我當初卻那么無情地嘲弄了爸爸，把他所說的一切當成耳旁風。當再一次回到家時，已是一年后，父親很高興，一個勁兒地問我工作的情況，他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滿足的笑。當我發自內心地想聆聽爸爸的教誨時，爸爸卻已不再說了，他現在更高興聽我說。轉頭間忽然發現爸爸的頭發已白了，就像一片雪花落在我的心上，我忽然涌起一種想哭的沖動。過去一直忽視爸爸的白發，就像年少輕狂的我一直忽視爸爸對我的愛。心中盛滿悔恨，如果一切重來，我一定會好好珍愛我的爸爸，就像一直以來他都給我以最無私的愛。

今年我結婚了，婚禮上爸爸笑得合不攏嘴。他的白發再一次刺痛了我的雙眼，想起小時對他的崇拜與敬愛，想起少年時對他的叛逆與頂撞，想起爸爸日趨蒼老的容顏，想起他對我的寬容，我的淚水終于涌出眼眶。那一片白發在我眼中模糊晃動，幻化成我生命中最痛的悔和最真的愛……

黑土地上的母親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一直是操勞著的。童年的時候，我家在農村，父親長年在外地工作，家中的重擔全落在母親的肩上。那時，母親在田地里勞作的身影是生活鐫刻在我心中的第一幅畫面，地里的莊稼綠了又黃，母親年復一年地在黑土地上揮灑著她的汗水，用自己的雙肩將一個屋頂慢慢托起。無論雨中雪里，無論歲月滄桑，母親留給我兒時的記憶永遠清晰如昨。

當我到了上學的年齡，母親便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不管怎樣拮據，她都要擠出錢來為我們姐弟3人買筆買本。別人家的孩子都能幫著下地里干活了，可母親從不讓我去，只說我讀好書就可以了。春種秋收，忙碌著的只是母親和兩個姐姐的身影。可是，年幼的我沒去感悟母親的良苦用心，常常在上學的途中逃課去野地里玩兒。終于有一天，母親發現了，我怕挨打便跑出家門，母親追上我，拽著我的紅領巾把我送到學校。可是沒過幾天，我又一次逃課了，那一天回到家母親第一次打了我。從那以后，我再沒逃過課，并不是怕挨打，而是母親打我時流下了眼淚，從小到大，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母親流淚。我的成績漸漸地成為鎮里最好的，經常在各種競賽中得第一名。那樣的時刻，母親欣慰的笑容便會深深打動我的心，讓我在溫暖的感動中繼續去努力！

上中學的時候，我家搬到了城里，我也進了一所縣城中學讀書。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看著那些穿著入時神采飛揚的城里學生，從農村出來的我有一種很深的自卑感。那時家里很窮，生活全靠父親一人工作，為了走出低谷，母親那幾年更勞累了。在炎炎的烈日下，她賣過冰棍，起早貪黑地倒賣過青菜，紡過麻繩，在工廠干過零活，糊過火柴盒……歲月的重負壓彎了母親的背，可她依然勤勞著，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母親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從此在學校我不再自卑，我依靠努力讓人們向我投來欽佩的目光。母親很是欣慰，不僅因為我的成績依然優秀，更因為在從農村到城市的蛻變中，我依然保持著一顆樸素的上進之心。我知道，這也是母親心甘情愿去日夜操勞的希望與動力，所以我不敢辜負那份殷殷的期盼。

陽光終于穿透了生活的陰霾，我上高中后，家庭的狀況已明顯好轉，笑容也在母親滄桑的臉上日益燦爛。可是就在高考前的兩個月，一場大病襲擊了躊躇滿志的我，使我在7月的考場上敗下陣來。我曾消沉了好長一段日子，不只為夢想的落空，更為所肩負的母親的期望一夜破碎。那段黑色的時光是母親用無言的愛伴我度過，才使我在第二年卷土重來東山再起，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母親臉上綻放了她許多年來最滿足的笑容。那一刻，看著含淚微笑的母親，我的心于感動中慢慢濡濕。大學期間，母親一如既往地關心著我，每月都給我寄錢，在電話中噓寒問暖。大學的歲月里，離家的千里路上飄滿了母親的牽掛和我的思念。

畢業后我去了另一個城市工作，一年也回不去幾次家，對母親的思念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那年冬天，相愛了幾年的女友棄我而去，我心傷若死。由于情緒消極，工作頻頻出現失誤，不久便被辭退。經過失戀與失業的雙重打擊的我萬念俱灰，那天晚上，外面飄著鵝毛大雪，我病倒在床上，獨自舔舐著內心的傷口，讓漫天的飛雪把所有舊日的溫情凍結。就讓雪在黑暗的心中不停地下吧！忽然門開了，是母親連夜從家鄉趕了來，滿頭滿身的雪！一進門就問：“你怎么樣？你怎么樣？” 看著一身雪花的母親，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夜里發高燒，外面也下著雪，母親背我去醫院。伏在母親的背上，我看見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她的頭發上，那時我還沒有想到，歲月的大雪終會染白母親的黑發。看著容顏憔悴的母親，我的淚流下來，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博大的母愛面前，就像涓涓細流融入大海，我還有什么可傷痛的？

如今，我早已走出了陰影，重新在陽光下露出笑臉。人生風景匆匆游走，每次于無眠的夜里重溫母親白發的滄桑，心中總是暖暖地充滿了感激與感動。回想生命的時光，那個在田地里揩著汗水的母親，那個在街上叫賣冰棍的母親，那個操勞著家務的母親，那個青春年少的母親，那個步入中年的母親，那個白發蒼蒼的母親……讓我怎么能不愛你、牽掛你，我黑土地上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