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動月黃昏

小憐是張恨水先生在小說《金粉世家》中著力刻畫的一個形象，她是介于傳統與叛逆邊緣的人物。這個乖巧伶俐的女孩是民國時期總理家的一個使喚丫頭。她卑微的身世和不羈的個性注定了她悲劇的命運。

小憐的出場似一陣微微的風，給人帶來清新的氣息。“她穿一身布衣服，外面緊緊地套上一件六成舊青緞子小坎肩，厚厚地梳著一層黑劉海，越發顯得小臉兒白凈。”樸素如此的衣服卻恰恰襯出她素凈淡雅的氣質。李白有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所云佳人怕不過如此吧。怪不得當金家小姐們把小憐稍作打扮，攜她同去赴宴而被總長之子柳春江看見時，他就對小憐一見鐘情呢。于是，小憐的笑在他眼中便是“紅唇之中露出一線雪白的牙齒，兩腮似乎出現一點點小酒窩”，清麗可人如一朵盛開的梅花。雖然她只是金家的使女，可胸襟見識卻不比尋常丫環。在金家，上上下下都喜歡她，在金府之外與人打交道，她表現得落落大方，連她的主人金家大少奶奶都對人說：“我們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要好吧。”

可是幸運之神卻不肯光顧這朵盛開的梅花。金家大少爺見小憐長得既美又聰明，便對小憐打上了餿主意。他想納小憐為妾，幾次三番想占有小憐。可小憐并未因為自己地位卑賤，就對金家大少爺感激涕零，而是嚴辭拒絕了金家大少爺。她說過：“小憐已被人賣了一次，作了金錢下的奴隸。不能又上一回當，去作婚姻下的奴隸。”她雖身為卑微的丫頭，但心卻是高尚的。然而，她的悲劇命運或許是來自于那次與柳春江的初次相遇。柳春江自從見了小憐，便對她念念不忘，想盡了辦法打聽到了她在金家的身份和地位。這柳少爺雖是總長的獨生子，但用他自己的話說卻是個“視階級身份如糞土”的人。當他得知小憐只是金家的丫環時，非但沒有失望，還大喜起來。他不喜歡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們的驕蠻專橫。接著他便展開了更加強烈的追求。小憐對這樣一個滿腹詩書、待人謙順有禮、心地善良忠厚的翩翩公子也動了心。可是她又太自卑，時時想著自己的地位，覺得自己在眾多的或是高雅或是美艷的小姐之中，顯得那樣蒼白與渺小，然而她又是堅強的、樂觀的，即使自卑心時時作祟，卻也大膽接受了柳春江的愛。可這樣相知相惜的愛，卻得不到命運的祝福。正當他們陶醉于愛情的悱惻纏綿之中時，晴天霹靂，柳春江的母親為兒子另定了一門婚事，并且聽說兒子與一個使女相愛時，她便去金家，在總理夫人金太太面前告了小憐一狀。金太太責罰了小憐，還準備給小憐定另一門親事。可是柳春江對小憐的愛是忠誠不悔的。于是，她倆準備私奔。然而，老天總是愛作弄人。一次與柳春江偷偷約會，小憐卻看見了那個與柳春江有定婚之約的林小姐。那一刻恥辱、羞愧通通涌上了心頭，逼得她又下了另一個決心。她偷偷辭別金家，踏上了流浪的路途。她堅毅的性格和天生的傲骨讓她在走投無路、無家可歸時不是投靠柳春江，而是選擇了哀傷的方式———削發為尼。她內心深知她和柳春江的愛情注定是以悲劇告終的，他們身份地位的懸殊不允許他們相愛。即使她是叛逆的、是反抗的，但在這樣強大的力量面前，她卻不得不做逃兵。她用削發為尼這樣徹底的方式埋葬了她的愛，又用這樣哀傷的方式悼念她那被世俗的觀念埋葬的愛情。于是，這朵至艷至清的梅花，在一陣風起之后，雖有暗香浮動，卻已無人來嗅。怪不得連張恨水先生都對這樣的女子流露了太多的同情與憐惜，從這個名字———小憐，“憐憫”的“憐”，就可看出，作者對小憐的無限憐憫。

小憐這個人物是一個飽滿的、立體的藝術形象，是《金粉世家》中刻畫最成功的人物之一，她的個性魅力深深地打動了讀者的心。這使她在那一群香艷紛繁的脂粉之中依舊那般奪目，她的顰笑、嗔怒，她的自然、淡雅都留在了我們每一個讀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