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有悔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太行山下的薄壁鎮(zhèn)上有個中藥鋪，掌柜的姓張，是個中共地下黨員。

有一次，山上的游擊隊派人捎信來，說是鬼子最近又對山上進(jìn)行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圍剿，受傷的隊員很多，有的傷勢還很嚴(yán)重，叫張掌柜無論如何也要想法送些藥到山上。張掌柜心里明白，在這樣艱苦的斗爭環(huán)境下，這些隊員個個都是寶，自己就是有再大難，也要把藥盡快送到山上。

話雖這么說，可真要把藥送到山上，那可比登天還難呀。小鬼子在通往山上的各個路口，都設(shè)了崗哨，來往行人一律挨個搜身、嚴(yán)加盤查。別說把藥帶上山，就是根草也難帶上去呀。一連幾天，把個張掌柜愁得頭發(fā)白了好多。

藥鋪里有個十來歲的小伙計，叫狗勝，是游擊隊長的兒子，聰明機(jī)靈。隊長叫他跟著張掌柜，一方面是讓他給張掌柜做個掩護(hù)，一方面也是想讓他鍛煉鍛煉。

見張掌柜這么發(fā)愁，小狗勝心里有些不以為然，因為他早胸有成竹，琢磨出了一個送藥的辦法了。給張掌柜一說，張掌柜剛開始還挺高興，連夸這孩子聰明。可仔細(xì)想了想，又搖搖頭，給否決了。張掌柜還一再叮囑小狗勝千萬不要擅做主張，一切要聽他的安排。小狗勝嘴上沒說什么，心里早不是個滋味了。他原本想用這個辦法把藥送出去，好讓老爸看看兒子的本領(lǐng)呢。有幾次，小狗勝甚至想：說不定是張掌柜怕他小狗勝搶了他的頭功呢。

這一天，張掌柜要小狗勝和他一起出趟城。小狗勝一聽就樂了，連忙關(guān)了店鋪和張掌柜一起朝鎮(zhèn)西頭的哨卡走去。眼看就要到哨卡了，小狗勝卻突然拐進(jìn)了鎮(zhèn)西頭的林家米店，再出來時，手里多了一條扁擔(dān)。張掌柜一見，不由得眉頭一皺，但也沒有說什么，帶著小狗勝就朝哨卡走去。原來，小狗勝早就把扁擔(dān)掏空了，暫時放在了林家米店。他就是要試試，這空扁擔(dān)能不能順順利利地通過哨卡，要是順利通過了，看他張掌柜還有什么理由不采納他的建議。

到了哨卡，果然遇到了鬼子兵嚴(yán)格的搜身檢查。搜過身，又仔細(xì)檢查了他們帶的東西，小鬼子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問題，就揮揮手叫倆人走。師徒倆正要挑扁擔(dān)走，忽然哨卡的小隊長山本瞇著眼，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倆人，眼光最后盯在了那條扁擔(dān)上，“嘿嘿”地冷笑了兩聲，突然從小狗勝手里奪過扁擔(dān)，用力地朝地上的一塊石頭上砸去。

小狗勝嚇出了一身冷汗，剛想上前去奪，卻被張掌柜悄悄地用力拉住。只聽，“喀嚓”一聲，扁擔(dān)被砸成兩段，山本小隊長彎腰撿起扁擔(dān)看了又看，里面結(jié)結(jié)實實的，啥也沒有，山本小隊長只好放師徒倆過去。

到了山上無人之處，小狗勝這才松了口氣，張掌柜一臉的鐵青，繃著臉狠狠地熊了小狗勝一頓，接著說道：“傻孩子，我以前就跟你說過，這扁擔(dān)法不能用。你想，小鬼子檢查這扁擔(dān)怎么辦？別說里面藏著藥了，就是沒藥，小鬼子一看咱們故意把扁擔(dān)掏空了，咱們也照樣活不成。這幾天，我見你魂不守舍，就注意上了你，早到老林家把扁擔(dān)給你換了。干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則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小狗勝心有余悸，但心里還不服氣，悶著頭只顧往前走。張掌柜怕說多了，小家伙一時接受不了，就換了另一種口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以后注意就是了。走，到清風(fēng)關(guān)去玩玩”。

小狗勝心里犯起了嘀咕，山上急等著用藥呢，不好好想辦法，還有心思去玩，算什么共產(chǎn)黨員。

張掌柜帶著小狗勝在山上玩了一會兒，臨走時，還在山上屙了一泡大便，這才下山回城。回來后，張掌柜心情格外好，該吃吃該喝喝，就像沒事人一樣，一點沒把送藥的事放在心上。小狗勝催了幾次，問什么時候給山上送藥去，張掌柜都是笑著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別急，總會有辦法的。”

這一天，張掌柜出去辦事了，小狗勝一個人在家看鋪子。山上的通訊員泥丸忽然來了，泥丸和小狗勝年齡相仿，見了面，泥丸忍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輕輕地捶了小狗勝一拳：“你小子真行，鬼子設(shè)卡這么嚴(yán)，你和張掌柜還能把藥帶出城去，真不簡單！”小狗勝一聽就糊涂了：“我們沒有送呀。為了想送藥我都急壞了，張掌柜卻一點也不急。”泥丸笑了笑說：“你就別給我裝蒜了。咱們有紀(jì)律，我也不問你咋送的了。今天我來，是隊長讓我告訴張掌柜一聲，上次送到山上的藥快用完了，隊長叫張掌柜再想法送出去點。”

泥丸走了之后，小狗勝苦思冥想了大半天，也沒想出張掌柜是什么時候，用什么辦法把藥送出去的。晚上張掌柜回來了，小狗勝把泥丸捎來的話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學(xué)了一遍，張掌柜只說：“知道了，該睡覺了。”小狗勝挺聽話，躺在床上沒多大一會兒就發(fā)出了呼呼的打鼾聲。到了后半夜，張掌柜悄悄起了床，躡手躡腳地往里屋走去。

張掌柜剛一起身，小狗勝就睜開了眼，見張掌柜去了里屋，也悄悄地跟了過來，藏在門簾后面，偷偷注視著張掌柜的一舉一動。看著張掌柜滿頭大汗的樣子，小狗勝驚得大眼瞪小眼，姜還是老的辣呀！看著張掌柜忙完了，小狗勝連忙回到床上假裝睡了。張掌柜瞧了瞧小狗勝，躺在床上繼續(xù)睡覺去了。第二天，張掌柜起了床，拍了拍小狗勝的被子，說了聲：“我出去辦點事，晚上再回來，你在家好好看著家啊”。誰知，小狗勝的被子卻是空的。張掌柜嚇了一跳，但轉(zhuǎn)念一想，興許孩子貪玩，一早就出去玩了呢。張掌柜來不及多想，連忙轉(zhuǎn)身關(guān)門出去了。

臨到哨卡時，在許多等著檢查的人群當(dāng)中，張掌柜一眼就看出了小狗勝站在當(dāng)中。張掌柜怕出意外，連忙大步流星地趕了過去。

正在這時，張掌柜就看見小狗勝捂住肚子，滿頭大汗，一副內(nèi)急的樣子，像是憋不住了。張掌柜心想：壞了，要出事了，連忙想走上前去。可就在這個時候，山本小隊長來到了小狗勝面前。

山本小隊長問小狗勝怎么了，小狗勝的汗都快流出來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想屙”圍觀的人“轟”地就笑了。山本小隊長捂住鼻子，沖旁邊搭建的臨時茅房一指：“快去，那邊的去！”小狗勝往茅房邊那挪了兩步，又停下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肚子里的“東西”已經(jīng)出來一截了，正夾在肛門出口。

張掌柜的心都快揪到了嗓子眼，就在他接近小狗勝身邊時，就聞見了小狗勝因為憋屎放出的屁里有股輕微的藥味，他馬上知道這孩子一定偷看到了他的秘密，學(xué)著干的。原來，張掌柜琢磨出了一個送藥的好辦法，他事先把藥熬成藥膏，然后裝在腸衣里，吞食下肚。他用這個法已經(jīng)送出去一次藥了。可這里面還有訣竅呀，吞食后，就一滴水也不能喝、一點硬食也不能吃。否則，肚子一發(fā)脹，就要解大手，這要在鬼子面前把藥拉下來，結(jié)果可想而知，而且，吃了硬食物后，還容易刺爛腸衣，一放屁就會帶出藥味。他之所以沒有把這招兒告訴小狗勝，就是怕他跟著學(xué)，小孩的自控力差，搞不好，非出事不可。現(xiàn)在看，小狗勝肚子里的用來藏藥的腸衣八成是爛了。他是中醫(yī)，對藥味十分敏感，真要等會屙下來了，那可就危險了。

這時，山本小隊長見小狗勝坐在了地上，疑惑地朝小狗勝走近了幾步。就在這緊要關(guān)頭，張掌柜一個健步上前，“啪”地照準(zhǔn)小狗勝就是一巴掌，氣呼呼地高聲責(zé)罵道為：“打死你個貪吃的雜種！好不容易蒸點白面饃，你就給我全偷吃了。我非打死你不可。我讓你跑，我讓你跑！跑到山上，有種你就別回來！”小狗勝一聽就明白了張掌柜這是提醒他趕緊往山上跑呢。小狗勝拔腿就往山上跑。“氣”得張掌柜一個趔趄一屁股癱坐到小狗勝剛才的地方。

看著“父子倆”滑稽的樣子，圍觀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山本小隊長也笑得前仰后合。

小狗勝拼命地往前跑，一口氣跑到山頂上，再過兩個山頭，就是游擊隊的藏身之地了。這時候，就聽見山下一陣槍聲大作，有幾個鬼子端著槍追來了。小狗勝仗著熟悉地形，很快地把鬼子甩在了后面。

小狗勝邊跑邊流淚，他知道張掌柜已經(jīng)暴露了！因為自己剛跑時，一段包著藥的腸衣就已經(jīng)從肛門里滑落下來，順著褲腿掉在了地上。張掌柜剛才之所以癱倒在地，那是故意地把藥壓居了屁股底下。想想張掌柜可能面臨的不幸，小狗勝的心像刀剜了一樣。他抹干了眼淚，拼命朝游擊隊的方向跑去。

到了游擊隊駐地，隊長見了小狗勝，高興地把小狗勝一把抱起來，一邊用胡茬兒扎著小狗勝，一邊夸獎道：“好小子，有種！有種！”原來上次送的藥是張掌柜把藥“屙”在清風(fēng)關(guān)用來中轉(zhuǎn)情報的大槐樹下，再由泥丸去取的。這次小狗勝卻獨自一個人冒險親自送來藥，這孩子將來準(zhǔn)是個干大事的料！隊長連忙讓泥丸端過來一個干凈盆，讓小狗勝蹲在上面，小狗勝剛才受了驚嚇，現(xiàn)在卻怎么也屙不下來了。隊長連忙又搞了點胰子水，讓小狗勝喝了。小狗勝剛喝下去，肚子里就如翻江倒海一樣，一泄千里……拉完，小狗勝就“哇”地大哭起來……

解放后，薄壁鎮(zhèn)出了個有名的中醫(yī)，醫(yī)術(shù)沒得挑，但就是人有點怪怪的。只是埋頭干活，從不爭強(qiáng)好勝，有幾次大家伙給他評個“先進(jìn)”誰知他卻為此還跟大家大吵了一架，說什么也不當(dāng)這“先進(jìn)”。直到臨終前，還只是個屁股后頭不帶“長”的普通醫(yī)生。時間長了，人們倒忘記了他的大名，有人敬重他，喊他“老黃牛”，還有人背地里喊他“傻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