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封無法送抵的信

我和可麗是至交好友，那時我剛離婚，有些落寞，經常叫她過來住。在這個城市里我有所1居室的公寓，簡潔、干凈。在這個城市，兩個單身、漂亮的都市女子，一起喝咖啡，相伴而行，便成了一道風景。

事情是從我新交的一位男友引起的。他叫佐羅，雙眸明亮，手指白皙修長，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在一起喝茶的時候，我和可麗一左一右，談笑風生。那天我們談得非常愉快，而佐羅呢，看著我們無拘無束地大笑的樣子也羨慕地感嘆：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情感是神秘的，不可捉摸。

趁我去上衛生間的時候，可麗打聽他的情況：單身，藝術學校的老師，有房和存款，35歲，渴望家庭生活，對我印象很好。

一個月后，我和佐羅的親密感與日俱增，佐羅開始在我的小居室里敲敲打打，釘出一排原木書架和矮柜，我們給床穿上漂亮的罩子，窗簾拉上紫羅蘭色的幃幔，不到三天工夫我那個中性簡潔的家，一下子變得溫馨、浪漫無比，正如可麗所說，像一個婚床。想不到，我們剛精心布置好一個小屋，可麗就像一個寄生蟹一樣擠了進來。那段日子她正在找工作，沒有什么事情，總是到外面混了一天后就來到我的小家。

因為和我們一起吃飯，一起上街，佐羅每為我買一頂帽子可麗就當仁不讓地也要上一頂。

我知道，可麗以功臣自居，覺得我們的今天是她功不可沒，可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敵意。她將我的新抱枕扔在地上，說要躺在地上讀小說；佐羅為我精心泡制的油琳茄子被她搶吃一空……

可是，我們曾經是大學時代的親密好友，在我幾個月沒有找到工作窮得每天啃饅頭的時候，由于我自尊心太強不肯向任何人開口，這時她主動送來300元錢。“借你的，還的期限是100年。”她那明媚的一笑讓我知道她是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

我與丈夫離了婚后，她將我帶到她的家鄉，在那個小村莊里，每天早上有她善良的老母親為我們煮鍋巴粥，很燙、很香，是一種童年的懷舊與依戀。

那是一個充滿了丘陵的小村莊，我們去的時候開滿了桃花，我們隨意地躺在青青的山坡上，看看微風抖動著粉紅的花瓣如雨紛紛而落。我不禁大慟而哭，她將我摟進懷中，任我哭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發誓，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個好男人愛你的，一定！

她纖細的手緊緊地握著我，那一種力量傳遞于我的心臟，也有溫度和感動。從那一瞬起我知道，她是我今生今世的好友。

后來，我們真的成了莫逆之交，我們分享所有屬于女人的小秘密，每當有了新的“敵情”，我們都在匯報“當日戰績”。

然而，這樣一個女友卻成了我的眼中刺，每時每刻她都在搶我的男友的眼球。看著她對著佐羅挺著胸脯，做出嫵媚而凌人的姿勢我就怒火沖天。一天晚上，我們仨在一家火鍋店里喝酒，在我起身找老板娘要加菜的時候，一轉身，看見她正在殷勤地為佐羅點煙，神色曖昧，巧笑倩兮。

回來后，我佯裝沒有看見，佐羅正在和她一起大談結伴去西藏攝影一事，有說有笑，我沉著臉一聲不響，我知道如果我發出一聲，那將是掀起桌子的軒然大波。

那天夜里，盛怒至極的我坐在桌上寫了一封信，信里面對可麗的不滿羅列之詳盡，可謂登峰造極。我共寫了五頁紙，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不愉快通通發泄了一通，她吃喝不付帳，她沒皮沒臉地要佐羅買禮物；她裝腔作勢，賣弄風騷。她亂用我的口紅、香水、沒有修養……

一想到這封信給她帶來的羞辱，我有了一種復仇的快感。突然心中有了一種釋然而輕松起來。

也許是猶豫，或者還有些歉疚，我在寫地址的時候分外潦草，郵編也記得不甚了了。將信一封，趁下樓散步投到了郵筒。

以后的一個星期，我都生活在一種忐忑之中，每時每刻，電話響起，我都會以為是可麗，我的腦海里甚至閃動著她含淚的質詢：“我究竟哪里對不起你？”

可是沒有，一天、兩天、一周、兩周，她仿佛空氣般消失了。

沒有她的日子，我反而生活在一種期待與忐忑不安之中。

佐羅也有些奇怪，在他做好一桌菜的席間終于開口問道：“可麗最近怎么沒有來呢？”

兩個星期后，可麗突然出現了，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她笑容可掬，給我們買了一大套床上用品，也喜氣洋洋地告訴我們，她已在廣州找到了工作，就要走了。

聽到這話，我心中的那根針拔掉了，卻有一種很空的感覺。我對她小心翼翼，心里不斷翻騰著信中對她用的那些惡劣、激烈的用詞，生怕她會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一直想找機會向她解釋一下，可她卻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愉快、開朗、熱情、邀請我和佐羅到她的新城市里做客。

我不禁在心中驚嘆她的承受力，暗自慚愧。在她就要走的時候，我終于開口了：“那封信，實在是一時沖動……”

“什么信？”她因喝酒而發紅的臉上似乎興奮而純潔，不像是在裝的。“你什么時候會給我寫信啊，都什么時代了。”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收到？”

“那你為什么這么長時間沒來？”我納悶地問。

“我在電話上留言了啊，上個月我就去廣州，找工作……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一切真相大白。

“也就是一封朋友轉過來的，招商的信，我就寄給了你。”我胡亂說著，心里卻忍不住一陣狂喜。

后來可麗去廣州，在那里干得很好，我們經常通電話，她還和過去一樣為和佐羅說話和我搶著話筒，一切都還和原來一樣。但這一切都因那封沒有抵達的信而變得美好起來，我的心中充滿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僥幸。

我甚至感謝那封沒有抵達的信，因為如果沒有它，我的情緒一定會通過臉色、字眼，甚至更加惡劣的方式發泄出來。可現在呢？不，是我一個人經歷了憤怒、發泄、等待、反省的過程，而她卻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從那以后，和同事也好，朋友也好，愛人也好，無論發生了什么不愉快，我都悄悄地給他（她）寫上一封信，信中毫不客氣地大大地發泄一通，然后將這封信鎖進抽屜。

一個星期后，當一切時過境遷，再拿出這封信捧讀，才發現這封信里其實充滿了一種憤怒情緒及人的主觀的惡意與曲解，其暴怒、怠慢、刻薄令人慚愧。

其實每個女人都會有一種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刻，如果把惱怒、怨恨都爆發出來，就是將一件情感的瓷器摔碎，再也無可挽回。而寫一封無法抵達的信呢？其實是靜靜消化憤怒的過程，煩惱、憤怒最終會被時光化解。

我突然明白寫一封無法抵達的信也是一種靜化自我的過程，正如“返影入森林，復照青苔上”一詩中所表達的禪意那樣，我們最終看到的其實是自己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