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期盼

媽媽最近越來越喜歡翻相冊了，哥哥和小妹的照片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看完以后就埋怨爸爸：“當初我說不要讓孩子們到大城市去。可是，你就不聽，非說為了孩子的前途，把他們都弄得那么遠！”父親每每聽到媽媽的嘮叨，都是默默嘆口氣，無言以對。是呀，當初，哥哥妹妹大學畢業(yè)后，都是他托老同學的關(guān)照，留到了大城市。當時小妹畢業(yè)的時候，媽媽一個勁兒對父親說，就讓小妹留在咱們身邊吧。可是，父親猶豫了幾天，還是給老同學打了電話。

如今，大哥和小妹都已成家立業(yè)了，回家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媽媽最疼的小妹自從出嫁那天起就一次沒回來過。倒是媽媽不顧年邁體衰，在小妹生孩子那年，侍候她一個多月。如今，外孫女應(yīng)該會走路了吧？媽媽整天在家里念叨著，快成病了。

去年冬天，媽媽患病做了手術(shù)，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媽媽望著我，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流。當時，我就對媽媽說：“給哥哥和小妹打個電話，讓他們回來看看你吧。”媽媽猶豫了老半天，下了很大決心，讓我撥通了電話。只聽電話那頭問著：“家里好嗎？”媽媽急忙應(yīng)著：“好，好，一切都好，什么也不用惦記，我和你爸身體都好著呢。”媽媽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用盡了全身力氣大聲地說著。“啊，沒事就好，對了，媽，本打算過年回去的，可是，今年過年我們打算領(lǐng)著孩子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就不回去了。”電話那頭，哥哥的聲音鏗鏘有力。我剛要搶過電話，告訴他媽媽剛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手機卻被媽媽攥得死死的，只是她的聲音再也大不起來了：“好啊，出去要注意安全啊。坐車不要擠，要帶足錢……”那聲音分明是在顫抖。可是電話那頭的兒子哪里能聽得出來呢？媽媽還沒說完呢，焦急的聲音已經(jīng)傳了過來：“媽，這些我都知道，我都多大了，沒事我就掛了啊！”電話開始忙音。

媽媽臉一陣慘白，手機從她的手上滑落到床上。我拾起來，對媽媽說：“不如我再給小妹掛一個吧，說不定她能有時間回來呢？”媽媽突然把眼睛睜開，使勁地擺擺手說：“不行，不行，她孩子太小，出不來的。千萬不能讓她知道我病了！”

我實在忍不住了，悄悄給小妹打了個電話，問是否要回家來，她嬌聲嬌氣說想和老公一起去云南在麗江住一陣子。我一聽，忍不住沖她吼道：“你還有心思去云南？你知不知道，媽媽已病成什么樣子了？還有你這樣當女兒的嗎？”小妹被我的話嚇壞了，急忙問媽媽到底怎么了？我告訴她媽媽剛做完手術(shù)，特想見她。她連忙答應(yīng)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媽媽家。一進門，見媽媽一臉春風，竟趴在地上用抹布一點點地擦著地板，父親在洗衣服，家里的被罩，床罩，通通被他們拆下來了。我不解地問：“這大早晨的，你在忙活什么呢？”媽媽高興地說著：“你來得正好，剛才小妹來電話了，說大年三十要回來，這不就剩一周的時間了嗎？我們得趕緊收拾收拾。”

大年三十終于到了，媽媽想去接站，我自告奮勇說：“我去吧，您老就只管在家里等著迎接小妹和外孫女吧。”我到了車站，開始等待。車一輛一輛到站，可是，就是不見小妹的身影，已經(jīng)下午了，從她們那里開過來的最晚的車都已經(jīng)到站了，小妹到底坐的是哪輛車？我終于忍不住打通了她的手機，老天，她的手機竟然關(guān)機，我有些茫然地撥了她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竟然正是小妹。那一刻，我簡直是憤怒到了極點，我沖著她大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這里接了一天的站，你卻還坐在家里！”妹妹那頭討好地說著：“姐呀，你別生氣啊，今天早晨孩子突然病了，發(fā)起了高燒，回家的計劃實現(xiàn)不了了，你看今天忙的，都沒顧上給你們打個電話，真是的，都怪我讓你白等了。五一再回去吧。”小妹呀小妹，你知道為了你那個回家的電話，媽媽她老人家準備了多少天嗎？她耗費了多少心血？你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我怒氣沖沖地快步趕回媽媽家，一路上想著這次一定要讓媽媽死了這條心，不要再想這樣不孝女兒，就當沒有她算了。

按響了媽媽家的門鈴，卻等了半天也不見媽媽來開門。正奇怪時，門開了，是父親開的門，媽媽站在父親的身后，伸著脖子望著我，其實她哪里是在望我呀，她分明是在向我的身后望。我沒有理睬他們詫異的神情，徑直向里屋走去。突然，我看見媽媽的手正在一滴一滴向下滴著血，她正用另一只手用力捂著。可是，那血還是不住地從她的手指縫里向外淌。

我一下子抓起媽媽的手問道：“這是怎么弄的啊？”“唉，是剛才你按門鈴的時候，你媽正在切肉呢，一聽到門鈴響，就知道是你們回來了，那刀就一下子切到手上去了。”父親在一旁解釋著。“這人老了就是沒用啊，對了，你妹妹她們呢？”媽媽突然回過神來問我。

我望著媽媽那只滴血的手指，那是左手的食指，從整個手指甲橫著切下去的，那深深的刀口，張開著，我突然感覺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也真不知道該如何對媽媽說。我再也不敢說路上想說的“就當沒有這個女兒，不要再去盼著她回來”之類的混話了，媽媽的心會痛的。

我望著媽媽那蒼老的面容和滴血的手指，心被濃得化不開的母愛所淹沒，相信哥哥、小妹他們早晚有一天能夠讀懂這一切。但愿不要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