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智慧的心靈

知道林非先生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那時他在魯迅研究、散文研究與創作方面所取得的杰出成就讓我仰慕不已，買過他的《魯迅和中國文化》《現代六十家散文札記》，似懂非懂，但卻從此給了我一把洞悉魯迅和了解現代散文作家創作的鑰匙。可以說，早年在我內心里種下的喜歡魯迅、熱愛散文的種子，林非的書功不可沒。

事隔多年，我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文學青年了，整日的要為生計奔波，靜下來閱讀林非幾成奢侈。然而，命運注定我和林先生有緣，因為《語文世界》，我得以面對面對他作了這一次專訪。

少年的兩個世界

林非是江蘇海門人，1931年生。那個時候是舊中國，戰爭、動亂、貧困，橫掃整個神州。然而，林非的家卻是一個例外，由于父親經營一家藥鋪，家境比較殷實。雖然出生在小有資產的富足家庭，童年的林非卻一點兒也沒有沾染上富貴子弟們的那些通病，從小就和其他的小孩子們打成一片。縣城邊那條狹窄的小河是他們最愛去的地方，相互潑水、打鬧，林非充分體驗著作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的快樂。

快樂是暫時的。到初中畢業時，林非的家境迅速敗落下來，家業也徹底倒閉了。一向成績很好的林非考上了高中卻交不起學費，面臨輟學找工作養活自己的不可預知的未來。少年林非知道這一切都是父親好大喜功、花天酒地惹的禍。

60年后的今天，林非再來回憶那段往事，掩飾不住對母親的深切懷念。他說在那個生命的重要關口，沒有母親的愛護和據理力爭，他就得按照父親的安排，小小年紀去上海謀生了。母親和父親爭吵時，母親對父親說的一句話，讓在一旁的林非永志難忘：“你毀了我一生，再也不能毀掉自己的兒子，得讓他繼續上學。”

由于父親經商，經常不在家，母親就成了林非最親密的人。母親雖然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婦女，卻對兒女傾注了太多的愛。她希望兒女通過上學能有出息，對社會有所貢獻。林非深深地理解母親，只有以發憤讀書來報答母親。

閱讀大有學問

沒有一個作家不是讀過很多書的。林非家收藏有幾大書柜的書，聽說他是個嗜書如命的人。

林非的閱讀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他的文學營養和其他的大作家一樣，也是來自中國古典文學和外國文學名著。中學時代的林非開始喜歡魯迅，但似懂非懂，讀司馬遷、李白、蘇軾、黃宗羲，不求甚解，只為有趣，但復旦大學畢業后，他讀書的視野更為廣博，也更注重思想的吸收。

對于閱讀，林非有著自己獨到的體會。當問起如何提高閱讀質量時，林非的經驗是一定要經過閱讀期待、閱讀反思和閱讀批判三個環節，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多角度、有創意的閱讀，其中“閱讀反思”處于整個閱讀過程的中心位置，必須要做到“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也是強調學思結合，不要脫節。

林非舉了一個例子。在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非常重視解決問題的方法。有一次，他們的任務是過河，可是沒有橋和船不能過河，要完成過河的任務，必須先解決橋和船的問題。讀書也是這樣，我們必須要在閱讀中培養自己探究、創造的精神和能力，最終逐步學會反思閱讀、批判閱讀。

服從心靈的寫作才是崇高的寫作

從中學時代開始練筆，到現在林非的寫作已經持續了近60年。60年30多部著作，也許不能說著作等身，但只要我們對林非的寫作歷程有一個大致的了解，就不難發現他的寫作無一不是在追求一種自由的心靈。

我們國家從1949年以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政治運動不斷，很多無辜的人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和懲罰，一些作家也未能幸免。在事關個人前途，甚至生死的“戰爭”面前，許多知識分子迫于壓力，寫了一些違心的文字。

林非身處其中的漩渦中，經常反思自己，也反思自己的生活和時代。先生認為在那個時代的作家中，因為寫自己心靈的文字不多，所以就少有傳世之作。為什么？因為當時的政治運動，使得帶有個性思想和藝術見解的作品很難發表出來，如果發表出來，也會受到沉重的批判。絕大多數的人都是保命的，但是從文革結束后，這種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 相繼出現了一些帶有明顯思想和藝術個性的好作品。比如說史鐵生，他的那篇《我和地壇》就寫得很好。

“凡是高瞻遠矚的有自己心靈的作家，都會將自己創作的生命，跟整個民族建設的根本任務自覺地結合起來，這樣的寫作，才會愈寫愈覺得有使不完的勁頭，這種崇高和神圣的使命，必然會更好地激勵自己去完成創作任務。”林非說得極富激情。

尊重年輕人的選擇

聽林老先生談起自己枯燥的沒有什么選擇的學生時代，我不禁想到現在的中學生，他們面對那么多的圖書、娛樂活動，選擇難恐怕是一個問題。記得以前新浪網等十幾家媒體聯合做過“二十世紀中國十大文化偶像”的評選。在許多文化名人與流行明星面前，有相當多的青少年選擇了流行的明星作為自己的偶像。

對這一社會現象，林非認為沒有必要過多的擔心。他認為多元文化是可以并存的，社會應充分尊重年輕人的選擇，把魯迅、老舍等文化泰斗與周星馳、王菲、姚明等娛樂、體育明星比肩并論，并不是對前者的大不敬。文化從來就是非常復雜的，有高、低層次之分，而低層次的文化往往更能取得大眾的關注，這個現象在世界各國都存在。

林非覺得，如果說年輕朋友在思想境界上存在缺陷，可以理解，但如果就此判定他們為“垮掉”的一代，有嚴重的“文化危機”，則大可不必。他們喜歡什么，關注什么，正好是我們想要了解的。通過這樣的了解，我們才知道怎樣根據實際情況對癥下藥，做出正確的引導。中學生喜歡貓王、喜歡夢露都可以，但崇拜偶像不該是自由、平等的現代人應持的態度，因為崇拜偶像會消減和阻礙人們聰明才智的盡情發揮。一個對象，僅僅把他們分為喜歡或不喜歡就夠了。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無論全世界還是中華民族，都有很多杰出的文化人、文化遺產，我們在繼承和發揚他們的長處的同時，也要消解和改變他們的不足。只有這樣，才有利于民族的進步，世界的前進。

中學生寫作要注意三個問題

聽說《語文世界》要舉辦全國性的師生同臺作文大賽，先生非常高興，并欣然受聘擔任評委會副主任一職。他告訴記者，中學生中間，有許多愛好寫作的同學，有的還寫得很不錯，他們需要展示自己才華的平臺，通過這次比賽，我們可以發現、扶持一些文學新苗。

林非一直非常關注中學生的寫作。對中學生寫作，他有三點很好的建議：

一是多看大家的“范文”，好的，公認的“美文”，一定要多讀幾遍，反復琢磨；二是在生活中要學會觀察，善于觀察，要能觀察出像朱自清寫父親的《背影》一樣的感人的細節；三是一篇作文不能急于求成，一定要多修改幾遍，十遍二十遍也不為多，否則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有了這三點，中學生是一定能寫出好作文的。

“當然，這里還有一個前提，”林非強調說，“寫作一定是要發自心靈的，只有來自于心靈最深處的東西，寫出來才能充滿無限的情意，才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是的，此言不虛。在林非送我的《林非散文選》中，有許多篇章就是這樣的文字。在這本散文集中，林非不論是寫母子、父子之情，也不論是寫師生、親友之情，就是寫自然山川的一草一木，無不是注入了自己綿密的情感。《離別》《兒子的生日》《九寨溝紀行》《武夷山九曲溪小記》等就是這樣杰出的讓人難忘的篇章。

與老學者、散文家林非先生聊天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的寬厚隨和，侃侃而談，他的平易近人，彼此間的無拘無束，讓我如沐春風，不忍離去。

當我們告別時，林非先生拿出三本他最近出版的書來送我們。看著他一絲不茍地簽名，我有種莫名的感動。他說他此生有一個愿望，希望能再寫出二三十篇讓讀者永遠記住的散文佳作，以此了卻無憾的一生。真心地祝愿他身體健康、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