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水湄,漂就了水一樣的清澈的民俗,水圍繞著村莊一年又一年地流淌,生活在水的閃光中一茬又一茬地生長著,既在陽光中舒展,又把水的靈性收藏在眼眸的流動之中。水湄如畫,人在畫中游,垂柳拂出三春艷陽,花叢中有蜂繁忙,甜蜜的是一雙繡著門楣和生活的手。菱角擋住船頭的航路,籃中把幸福收藏。思量的是雙棲雙飛的鴛鴦蕩漾的吉祥,田野鋪開深秋,天空用敞開的胸懷存放谷粒的醇香,庭院里是所有祝愿最后的歸宿。霜花閃爍著千里婚姻,堤岸上那溢出臉龐的笑容,簇擁著新的生活,上路,上船,過河,過橋,一個人從此把她所有的命運與歡樂都交給了水的陪伴,在水流動中漸漸變老,漸漸安詳成一枚落日,用夕陽的神態注視著水湄一草一木的滄桑。
溫潤如豆的方言鮮嫩地飄散在空氣里,不知不覺中一聲呼喊,蓮花上滾落的民謠,讓蜻蜓用盡一生的抒情,珍藏一個個滾動的音符。稻尖上垂掛的民謠,浸潤著水光一片;席草深處搖槳而來的少婦,不知不覺中已經在愛情里羞紅了水靈靈的青春,那目光隨著民謠在方言里蕩漾開去,一匝一匝,纏得遠在他鄉的小伙子一步三回頭,把水湄的歌聲傾聽得情深意切。水光造就了一腔愛情,在遙遠的路上,每一棵默不作聲的樹都在低著頭守住它身下的那塊土地,每一只飛鳥都在黃昏來臨之前振翅奮飛著趕往樹枝搭就的陋巢,在水湄的村莊,守望和回望,只有心在牽掛,只有夢在夜色中相擁。
波光粼粼,鄉村依舊。人在江湖,家在水湄。此時此刻,燈光肯定是照見了臨水的草叢,那是遠去的人生命中始終沒有停止的血液。夜露打濕了行走著的腳印,一個又一個異鄉在腳下消失了,一個又一個異鄉正在不可意料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到來;有人在尋找著什么,似乎又在思量著什么,有人在回望著什么,似乎又在懷念著什么。那閃動著的眼神,不在窗內的水邊,只是沒有誰能聽得見她內心深處的低語。遙遙地在遠離水湄的地方苦苦地忙碌,何時是歸期?如是的疑問,不知多少次被提起,卻只能把它掛在夜氣中無人知曉的樹枝上……
有人在天地間演奏著那孤獨的二胡。
二胡聲從水面滑翔而來。風吹,草動,天低樹。夕陽特別圓,特別圓,就像一滴飽浸思念的老淚,向著被水圍繞著的一川故土滴落,目光殷切,心情綿長。白發隨著喉結在動,原來,一個男人,在他老了的時候,也會把他遠在天涯的兒子疼愛到了癡迷的地步。風吹散了二胡的聲音,如同吹散冒出村莊的炊煙,二胡聲泉水般不斷地向四野流淌。面對兒子,他曾經說:天高任鳥飛,放心去吧,孩子。手撫二胡,一個男人的雙眼,卻孤獨出了兩行老淚。炊煙繚繞著,門扉敞開著,院子里的木桌上只一把椅子,空了很久,碗里卻盛滿了未知的旅程。
在南方以南,遍眼是山,遍山有水。在山之水湄,柔情的水鄉,不是蘇杭,因為一個女子和一群樸素而又深情的人,卻勝似蘇杭。水在歲月中流過寂靜的土地,遍野開放的,是花朵,也是語言中陌生的方言。陌生的方言中有陌生的稱呼,如同玉米棒子上密密麻麻的玉米粒,聚集了一層層親切,當它們散失在遙遠遙遠的土地的時候,稱呼在心中被珍藏著,手指劃過的紙面,只留下一片回憶與暢想。陌生的稱呼中有陌生的星群,把世代相傳的歌謠唱成一首首生生不息的宿命。那靠水而居的民謠,流傳了一代又一代,讓異鄉的行人和他們匆匆忙忙的身影,把一顆心抓得很緊很緊,面對著樓頂上的天空久久地凝望。方言是一身永不更改的膚色,在夢里不經意地說出,帶著水的潮濕。
因為水湄,遠遠地離開了的人總會尋源而上,懷揣著屬于自己的家,以及無處不在的牽掛,把路走得情深意切,把夢做得源遠流長。
(選摘自《散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