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的風
它喜歡音樂
吹三千靈竅
還是位書家
善寫狂草
似乎又有些孩子氣
摸一下佛頭就跑
我國古典詩歌的寶庫中,蘊藏著悠久而豐富的山水詩傳統。從“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到“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從李白想象飛動的瀑布題句,到蘇軾飽含哲思的廬山觀詠……歷代詩人各具特色的名篇佳作,就像無數璀燦明珠,裝點著萬里神州的錦繡版圖,與江山勝跡交相輝映,為八方風物增色添彩。這些傳誦千秋、常吟常新的美好詩句,點點滴滴流淌著歷史文化的珍貴血脈,滋養了我們民族的山水之愛和審美意識,在世代中國人的心中構筑起一道神奇獨特的“詩歌風景線”。
這首《峨眉的風》同屬山水詩。作者孔孚(1925—1997)是當代新詩人中擅寫山水短篇的高手。全詩僅六行,從寫“風”入手,將矗立在川西南的佛教名山、旅游勝地峨眉的自然風貌,寫得活靈活現,十分可愛,給人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
開頭第一句就很出新:“它喜歡音樂/吹三千靈竅”——峨眉的風竟成了愛樂人,不光喜好,還積極參與和大規模實踐:“吹三千靈竅”需要多大的氣力和高超的技藝啊廣靈竅”者,管簧樂器的發音部位也。它使我們聯想到層層翠屏似地遮蔽了云天的峨眉森林,為世人所贊美的“峨眉天下秀”的蔥蘢迭嶂、溪澗流泉。正是它們組成了百里山路上的四季交響樂團,而常任指揮和不知疲倦的演奏家,自然是這位一年“吹”到頭的“風”先生了。
沒完,它“還是位書家”呢!第二小節同樣奇巧。這位興趣廣泛的山中隱士用什么做筆,寫什么書體?詩人一語雙關:“善寫狂草”。無論從“林濤滾滾”的大手筆、大場面來看,還是從“風吹草動”的細微處落實,“狂草”二字都十分準確、生動;就像它前面的那個“善”字一樣,也顯出了遣詞造句者的真功夫,古往今來多少騷人墨客的不朽辭章,都關聯在這與臼俱增的巨幅“草書”中了。
至此,詩人大概覺得給它的“作業負擔”重了,畢竟是匆匆來去坐也坐不住的“風”啊,因此我們看到了全詩最輕松、最活潑又富有情趣的結尾:峨眉山上修行了萬年仍不失其天真童心的“風”,一旦爬到最高處,渾身的“孩子氣”就掩藏不住了:“摸一下佛頭就跑”——海拔3077米的峨眉之巔俗稱”金頂”,那里建有佛寺,是觀日出、看“佛光”的風景絕佳處,因此詩人形象化地將它比做“佛頭”,整座峨眉就像一尊端坐人間的大佛,其莊嚴神圣同“風”的好奇、好動又不敢過于放肆,形成了鮮明對照,使這首山水詩收到了出人意料、令人解頤的戲劇性效果。
不知道這樣比擬是否準確:我覺得詩歌文體在對世界和人生的表現上,如果用書法來作喻體的話,就本質而言,它更接近于“狂草”而不是“楷書”,這是跟詩歌比其他文學樣式如小說、戲劇甚至散文,更“抽象”、更靈動、更簡潔、當然也更“抒情”有關——正是這幾個“更”字所帶來的特性,需要詩人們對于大干世界和紛繁人生作出既有整體性、更富于“剎那性”的把握,正像古人所言“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借用這首《峨眉的風》中的話來說,“摸一下佛頭就跑”,應該成為詩人的看家本領和詩歌藝術的“絕招”。
然而遺憾的是,我們經常看到“來無影、去無蹤”的蹩腳詩歌和“胡子眉毛一把抓”的剪刀手,這樣的詩作和詩人當然是“摸”不到“佛頭”也“跑”不起來的。他們需要的,首先是提升自身的“立足點”,還需要從“楷書”練起,然后才能談得上“空靈”和“飛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