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石匠的父親
二十歲那年,父親把三個愿望埋進
大理石的花紋里。那年,石頭磨破了他的手指
四十歲那年,父親為窮人塑了一座雕像
凌晨四點,石頭不肯閉上眼睛
六十歲那年,父親握不住一把生銹的鐵錘
石頭開始奔跑,用心碎的步伐代替傳說
今天,父親成了我身體里堅硬的詞
這不會衰老,但它越來越沉
在城市里消失
桌上有灰塵,壁上是老年畢加索
還有風,風是悄無聲息的,從某個洞穴來
秒針快速奔跑而掛鐘的釘子早就松了
這又有什么關系?城市在旋轉
在房間里我從未感到失望
建筑、人群,即便是十字路口的觀光客
他們都要消失,若干年后
世界只為它閃現一次,而我
站在某個廢墟的角落憧憬著另一扇朝陽的
窗戶,我感謝給我一雙慧眼的人
我因它看見了消失的一切
我因它亦變得無可阻擋
別讓我在想象中停下來
花朵欺騙春天。詩人經歷了不幸
孤獨的牧羊人成了虛幻的白色的狐貍
我成了想象中的黑
人類不知去向,只留下史前一堆無用的毛發
別讓我在想象中停下來,別讓我昏睡
別讓惟一的面具取走我的靈魂
我想看見那個早晨
她頭頂的光線壓迫我,木椅上的老婦人
想起出嫁那年,云是紅的臉也紅,而幸福繞成
一圈
那個早晨,多半的人為她祝福
我三歲,趴在木馬上,給她一個笑靨
現在她手中握著想象的羽毛
翅膀斷了。青春隔著面紗,黃昏來得太早
我只看見她顫動的右眼,眼里的余光
飛過頭頂的鳥雀撲撲作響
是時候了。“誰都看不見蹤影,遠方就在眼前
云遮住那個早晨,而木馬倒向一邊”
多么熟悉的場景,我有時也伸出手去
但仍害怕她左眼撞見的那些時光
2003年冬天日記
停在高處的鳥兒來到我們中間
冬天總是這樣,它們偎著筆直的水草
波光以下,貧賤者看到了自己過冬的影子
遠處,群山后面,每一份懷想置身于
靜謐之上。我可以在體內細數那流散的塵埃了
雪片落在無限伸展的暗夜,我的親人
他們裹著棉絮,從碳火里取出先祖的遺訓
沒有什么可以出賣和詛咒了
我的手中只有沒能亮開的寒冷的風
誰都不知它在這座城市滯留多久
但我祈求鳥兒飛向天堂
貧賤者投宿春天的旅館
如果親人們帶走了黑乎乎的幽靈
我還祈求一頂桂冠,從詞語間引來光芒
我用它攔截死去的流水
并在深淵里安放虔誠救贖的詩篇